幻觉

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蛇,缠上鼻腔时,加加正举着半截断裂的拖把杆,死死抵在护士长的咽喉上。女人白大褂前襟洇开深色污渍,不是血,是被打翻的碘伏,可在加加眼里,那分明是妖怪现形时流淌的青黑色黏液。

“别装了!”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脖颈后的鳞片还没褪干净,刚才你给3床换药时,尾巴尖差点扫到输液架!”

护士长的脸瞬间惨白,不是因为恐惧,是疼——拖把杆的木刺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肤。周围的护士围着不敢上前,有人举着镇定剂注射器,手都在抖。加加突然看见护士长的脸开始扭曲,眼白翻出细密的血丝,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

“妖孽,还敢现形!”她猛地发力,却被身后冲上来的两个男护工死死按住。挣扎间,她看见走廊尽头飘来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脚踝离地半寸,头发里缠着水草。是水鬼!上周在护工站偷听到,上周有个病人在浴室溺亡了。

“小心她拽你脚腕!”加加嘶吼着,膝盖却突然一软,镇定剂的冰凉顺着血管蔓延开来。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小女孩冲她笑,露出和护士长一样的尖牙,而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爬满了银色的羽毛。

再次睁眼时,白色天花板晃得她眼睛发酸。床边坐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金边眼镜,手里拿着笔记本,笑容温和得像淬了毒的糖。

“加加,能听见我说话吗?”男人的声音很轻,“我是陈医生,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加加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腕被绑在床沿。不是铁链,是宽宽的帆布约束带,磨得皮肤发疼。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光洁,没有羽毛,更没有能撕裂妖怪的利爪。

“我的翅膀呢?”她脱口而出,声音沙哑,“还有我的圣剑,我昨天用它斩了个画皮鬼,就在一楼药房!它把自己的脸贴在药盒上,想混进病房害人!”

陈医生笔尖顿了顿,在笔记本上写了行字,抬头时笑容依旧:“加加,你还记得三天前发生的事吗?”

记忆像生了锈的齿轮,卡住了。她只记得那天暴雨,下班路上看见个穿红裙的女人站在十字路口,头发湿透贴在脸上,脚边积水里飘着好多纸人。女人抬头冲她笑,嘴唇是乌紫色的,像刚吞过死人。

“她是吊死鬼!”加加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想拉我去当替身,我跟她打了三个回合,最后用路灯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鬼气!”

“那天你在十字路口晕倒了,”陈医生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路过的司机打了120,送你过来时,你手里攥着半截碎玻璃,手腕上全是自己划的伤口,说是在‘斩鬼气’。”

加加愣住了。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和吊死鬼搏斗,怎么会是晕倒?还有昨天,她在病房里看见天花板上爬满了影子,那些影子没有脚,四肢像面条一样垂下来,想把睡着的病人拖走。她搬起床头柜砸向天花板,影子尖叫着化成黑烟,可护士冲进来时,只看见她站在满地碎木板里,手里举着个断裂的桌腿。

“那些不是幻觉!”她急得眼眶发红,“4床的张奶奶,昨天晚上差点被床头的台灯缠上!那台灯的电线变成了藤蔓,想勒她的脖子,是我用剪刀剪断的!”

“张奶奶的台灯是固定在墙上的,电线根本够不到她的脖子,”陈医生把笔记本转过来,推到她面前,“你看,这是护士拍的照片,你剪断的是病房里的氧气管。”

照片上,白色的氧气管断成两截,落在张奶奶的被子上,老人惊恐地缩在床头,而加加站在一旁,手里举着剪刀,脸上是胜利的笑容。那笑容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发冷。

“不可能……”她喃喃道,指尖冰凉,“我明明看见电线变成藤蔓了,还有护士长,她脖子后面有鳞片,我看得清清楚楚……”

“加加,”陈医生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患上了急性妄想发作,也就是俗称的妄想症。你看到的妖怪、鬼物,都是你大脑产生的幻觉,是你的潜意识在欺骗你。”

他顿了顿,翻开另一页笔记:“你还记得你爸妈吗?他们半年前出了车祸,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从那以后,你就总说看见他们的影子跟着你,说他们变成了‘善鬼’,要保护你。最近半个月,你的幻觉开始升级,出现了更多攻击性的‘妖怪’,而你,把自己当成了保护所有人的‘天使’。”

爸妈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车祸那天,妈妈把她护在身下,最后说的话是“加加要好好活着”。她后来总在夜里看见爸妈站在床边,身影模糊,却很温柔。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温柔的影子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

“昨天你袭击护士长后,我们给你做了脑部检查,”陈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你的杏仁核活跃度远超常人,这会让你极度敏感、易怒,更容易产生被害妄想。简单说,你的大脑就像个失控的警报器,把所有正常的人和事,都当成了威胁。”

加加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抱着爸妈的遗像哭到发抖,现在却差点掐死护士长,剪断病人的氧气管。那些她以为的“斩妖除魔”,其实是在伤害无辜的人。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说话声,很轻,却清晰地传进耳朵。

“3床那个妄想症患者醒了吗?昨天可把护士长吓坏了。”

“醒了,陈医生正在跟她谈话呢,希望这次能听进去吧,别再乱打人了。”

“打人”两个字像针,扎进加加的心脏。她突然想起自己举着拖把杆抵着护士长咽喉时,女人眼里的恐惧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还有那个被她剪断氧气管的张奶奶,老人看她的眼神,不是感激,是惊恐。

陈医生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约束带,递过来一杯温水:“加加,治疗需要时间,但只要你配合,幻觉会慢慢消失的。那些妖怪不是真的,你也不是什么天使,你只是个需要帮助的普通人。”

加加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冰凉,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没有羽毛,没有光芒,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那天攥碎玻璃时留下的。

她低头看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哪里有半分天使的模样。原来那些轰轰烈烈的“大杀四方”,不过是一场沾满他人恐惧与痛苦的猩红幻觉。

消毒水的气味再次袭来,这一次,不再是斩妖的战场硝烟,只是医院里冰冷而真实的现实。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陈医生,声音轻得像叹息:“医生,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陈医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加加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放松下来——那只是落叶,不是垂下来的鬼影藤蔓。

幻觉还没完全消失,但她终于知道,自己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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