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分为三卷本，共36门。其上卷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门，这正是孔门四科。孔子的学生，就分这么四个专业。
“德行第一”为开篇，这开篇当中出现的第一个人物就是陈蕃。虽然陈蕃是东汉末年的重臣，但《世说新语》里有很多光彩熠熠的人物，比如大家熟悉的阮籍、嵇康，相比之下，陈蕃的名声不够大，那为什么《世说新语》要选他作为第一个亮相的人物呢？
首先《世说新语》是兼顾年代的，陈蕃所处东汉末年算比较早的，而且名士的出身很重要，既要有钱有势，又要有文化，陈蕃就符合这个标准。
陈蕃是汝南郡人。陈蕃的祖父做过河东太守，算得上是官宦世家。汝南郡，在东汉，是当时天下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汝南郡的大家族，是天下最顶级的豪门；汝南郡有名的士人，也就是天下最有影响力的名士。
其次，陈蕃道德水平很高，言行举止是读书人的表率。儒家的人，肯定是谨言慎行的，但是，陈蕃还具有非常任性的一面——对汉末以来的名士来说，任性是非常重要的品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东汉名士的这个特点。无疑，陈蕃也符合这个标准。
所以，陈蕃就成为《世说新语》亮相第一人。
01 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范晔《后汉书》有这样的记载：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世说新语》对这件事的记录和《后汉书》中的记录意思是一样的，只是有几个字不同。
这段话说的是陈蕃字仲举，是汝南平舆人。他祖上是河东太守。陈蕃十五岁的时候，曾经独自一人住在一处，庭院以及屋舍乱得一塌糊涂。
他父亲同城的朋友薛勤来拜访他，对他说：“小伙子你为什么不整理打扫房间来迎接客人?”陈蕃说：“大丈夫处理事情，应当以扫除天下的祸患这件大事为己任。为什么要在意一间房子呢?”薛勤暗自吃惊，认为他虽年少却胸怀大志，很有自己的见解，与众不同。
后人往往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安放到陈蕃的头上，看来是有问题的。
从上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薛勤对陈蕃“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这一观点的反应是“奇之”，联系前面“清世志”的言论，应当是"惊奇"的意思。可见薛勤对陈蕃的观点是赞赏的态度，怎么可能去反驳呢?
那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是哪来的呢?
清朝文学家刘蓉，在散文《习惯说》中记述了他年轻时的一件事：
蓉少时，读书养晦堂之西偏一室。俯而读，仰而思；思有弗得，辄起绕室以旋。室有洼，经尺，浸淫日广。每履之，足苦踬焉。既久而遂安之。一日，父来室中，顾而笑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命童子取土平之。后蓉复履其地，蹶然以惊，如土忽隆起者，俯视地坦然，则既平矣。已而复然。又久而后安之。噫！习之中人甚矣哉！足之履平地，而不与洼适也，及其久，则洼者若平，至使久而即乎其故，则反窒焉而不宁。故君子之学，贵乎慎始。
原来这句话是刘蓉他爹说的，而且原文是：“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当然，刘蓉这件事和陈蕃的这件事实在相象，如果不仔细思量，大概就会被人弄混。所以，后人就弄出了“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这样的杜撰语句。
在《后汉书》中第五十六章《陈王列传》 《孟子》中也有这样的记载。
现在，我们倒是经常用“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来对子女进行教育，鼓励他们从小事做起。
02 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世说新语•德行第一》是这样记载的：陈仲举（陈蕃，字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曰：“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这段话是说，陈仲举的言论和行为是读书人的准则，是世人的模范。他初次做官，就有志创新国家政治。
出任豫章太守还没去报到，就打听徐孺子的住处，想先去拜访他。主簿禀报说：“大家的意思是希望府君先进官署视事。”陈仲举说：“周武王刚战胜殷，就表彰商容，当时连休息也顾不上。我尊敬贤人，不先进官署，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徐孺子是个隐士，他的名字叫徐稚。徐稚一辈子没有做官，陈蕃并不喜欢隐士，却特别欣赏他，一上任就要去看他。并且向皇上举荐他为官，但徐稚始终不肯。
陈蕃一生不喜欢应酬，更不招待宾客，但专门为徐稚设了一张床，有时聊天时间太晚了，就留徐稚过夜。但徐稚一走，陈蕃就把卧榻悬挂起来，直到徐孺再来，他才放下来。表示别人没资格使用。王勃的《滕王阁序》里的名句“徐孺下陈蕃之榻”，说的就是这件事。
03 跟谁都敢任性
对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任性不算什么，这可以被认为是权力的任性，底下人拿你也没办法。但是陈蕃不是这样的人，他的任性，也包括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
陈蕃因母亲去世，为守丧辞过官。一个叫周景的刺史，想让陈蕃做自己的副手。这当然体现了对陈蕃的重视，而且周景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有个侄孙子就是周瑜。
周景一番好意举荐陈蕃做官，陈蕃却和周景处得很不好，吵了一架就辞官了。这种动不动和领导吵架的脾气，陈蕃后来还爆发过好多次。
但没有耽误他一路升官，最后终于官大到可以怼皇帝了，把皇帝惹恼了，可能被撤职，也可能被贬官，但没多久，就又会被调回朝廷，官做得比原来还大，陈蕃就这么任性。
04 他也会建立同盟
《世说新语》里展示的主要就是这一面。但是陈蕃也有另外精明的一面，他也能够与人建立牢不可破的同盟。
汉桓帝有一个姓田的宠妃，桓帝想立她做皇后，陈蕃认为田妃出身卑微，激烈反对，皇帝到底没能如愿以偿。
这次怼皇帝的回报是什么呢？汉桓帝驾崩后，年仅12岁的汉灵帝即位。汉桓帝原来的皇后窦皇后，升级为窦太后，垂帘听政，太后的爸爸窦武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人物。
没有陈蕃，皇后保不住，其他的更谈不上。于是对陈蕃大为感激，把陈蕃荣升太傅，这是东汉最体面的官，而陈蕃也得到了窦家这个重要的盟友。宦官说陈蕃他们是党人，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陈蕃位极人臣。他与外戚窦太后的父亲窦武一起，理朝纲，辅国政，用仁臣，试图使汉朝中兴。但是，面对强大的宦官势力，仅靠陈蕃、窦武少数几个人的努力最终无法实现。尤其是在后来，陈蕃、窦武预谋诛灭宦官，却不幸走漏风声，宦官们抢先一步，诡称陈、窦二人要废帝，骗得汉灵帝下诏诛杀他们。
从陈蕃最后的结局，也能看出他有相当的决断力。宦官要对党人下手了，80来岁的陈蕃，带着几十个学生，冲进宫门，结果被宦官抓住，迫害致死。
其实陈蕃的目的是想去抢占尚书台，把持住这里，就可以用皇帝的名义传旨。虽然陈蕃最终还是失败了，但在那个关头，这也是唯一有机会翻盘的一步棋。
事发当天，陈蕃即被捕杀。皇太后之父窦武亦不能幸免于难。反抗一阵后，窦武走投无路，拔剑自刎。
就这样，一代名臣，从小便立志欲扫天下的陈蕃，带着未能扫平天下的遗憾走向黄泉。
陈蕃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依然苦苦地支撑着，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捐躯死国，身首异处，但给后人留下的除了无尽的惋惜外，还有“大丈夫当扫除天下”而事未竟的悲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