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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顺治八年,清河古镇,十字街口,姬家面铺。
“梆,梆,梆。”更夫老榆头敲着梆子,敲三下例行公事地喊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子声在漆黑幽深的夜空中穿堂过屋飘进姬家娘子的耳中。
姬家娘子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丈夫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问道,“三更天了?”
“刚敲过梆子。”姬一青轻声道。
姬家娘子打了个哈欠,也起身穿衣服。
“你不再睡会儿。”姬一青笑道。
“起到爹后面,我可不好意思。”姬家娘子小声嘟囔道。
姬一青下床点亮油灯,灯光透过罗帐照在姬家娘子红扑扑的脸上。过门七天,她还没有适应姬家的生活节奏,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叠被洗漱毕,二人携手出了房门。走过穿堂,见父亲房中灯也亮着。姬家娘子转头看了丈夫一眼,见丈夫也正看她,俏皮地扮了个鬼脸。
二人进了面铺厨房,姬一青和面,姬家娘子烧锅。过了一小会儿,姬老太爷和夫人,也来到灶间,切肉,备料。一切轻车熟路,一家人边干活边说些家常,氛围融洽和谐。
五更天,姬一青卸下当街门板,开门迎客。
老榆头敲完最后一声梆子,转过三个街口,快步来到姬家面铺门前。抬眼瞧见老马头已端坐堂内,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老马头正在有滋有味地喝着羊汤。
“吃上了。”老榆头有点儿遗憾,“又被你抢了先!”
“头碗面就是香!”老马头砸吧着嘴摇头晃脑故意气老榆头。
“看把你美得。”老榆头在老马头对面坐下,“明日敲到面铺前我就不敲了,看谁抢得过我!”
“你不是那样的人。”老马头一副轻松拿捏老榆头的表情。
“明儿我把绑子交给别人。”老榆头梗着脖子。
“你舍不得。”老马头拉长了音调戏谑道。
“四十多年了,我早敲够了!”老榆头决心撂挑子。
“不敲梆子,你睡得着吗?”老马头反问道。
“敲梆子我更睡不着。”老榆头强辩道。
姬一青笑着送来一碗面,放在老榆头面前道,“头碗面、二碗面都是一个锅里煮出来的,有啥不一样?”
老马头和老榆头抬头看了姬一青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又没吃过,你不懂!”
姬一青想了想,自己打小就在面铺里帮忙,头碗面从来都是给客人的,他还真没尝过。
老榆头见姬一青站在身旁愣神撺掇道,“明儿早上开门前,你偷偷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我可不敢,我爹会打死我。”姬一青老实地道。
“这孩子,太实诚!”老榆头低头喝了一口热汤。浓郁的肉香滑过咽喉食道落入胃中,老榆头舒畅地张开嘴“啊”出一口长气,那神情如饮仙露琼浆,早忘了是头碗面还是二碗面了。
姬一青望着老榆头享受的神情轻声问道,“榆伯,这二碗面香不?”
“香啊!”老榆头咂摸着嘴笑道,“但还是没有头碗面有滋味。”
姬一青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榆老头,不愧姓榆,真够倔的。
又有客人进店,姬一青忙进后厨端面。
姬家面铺只卖一种面,连大小碗都不分。上至皇亲,下至黎民,不分男女老少,谁来都一样,没得挑也没得选。
喝汤吃面,店内一片“滋溜”声。几乎没人怎么说话,完全沉浸在美味佳肴带来的舒畅之中。吃完面与同桌道声“告辞”,起身交钱走人,给后面排队的人腾位子。
日上三竿,盛出最后一碗面,姬一青拿出一块刻有“面已售罄,改日再来”的木牌挂在门侧墙面上。没吃到面的人看见木牌,只好摇头离去,后悔起床太晚。
姬家面铺每日只卖四十斤面,售完为止。从不多卖一碗,也从不少卖一碗。百年来一直如此。虽然价钱比别人贵一倍,但日日供不应求,吃过的人无不称赞叫绝。
待客人离去,姬一青上好门板。清洗收拾好厨具碗筷,一家子回到内院,读书的读书,习字的习字,绣花的绣花。好不悠闲自在。
二
道光二十五年,京城,姬书颜皇榜高中,娶柳国相之女柳玉妍为妻。
喜讯传至清河,姬家面铺内一片贺喜之声。掌柜姬承业一一拱手还礼。
“姬掌柜,书颜皇榜高中,咱家面铺日后还开吗?”李铁匠高门大嗓地问。
“自然开啊,不开一家老小吃什么呀?”姬承业呵呵笑道。
“有人说,您打算搬到京城去,是也不是?”开茶水店的吴贵发打问道。
“天子脚下,商贾如云,岂是谁人都可去的?”姬承业笑应道。
“咱家的面可不可以每日多做十斤,大伙都馋这口啊,对不?”惠民堂老板周康泰回头问众人。
“是啊!是啊!我看多做二十斤都不够。”众人附和道。
“祖上规矩不可坏。”姬承业呵呵笑着,“承蒙众位父老不弃,四十斤我都觉得多了。”
“姬掌柜仁义啊!”堂内一片喝彩声。
日子在姬家面铺日日开门关门中流逝,清河人的担忧也随之渐渐消散。
京城,相国府内书房,姬书颜正陪柳相国对弈。阳光穿过窗棱照在棋盘上,黑白纠缠又各得其所。
“你家果真是做面的?”柳相国落下一子突然问道。
“一家小店,单卖一碗羊肉面。”姬书颜躬身答道。
“听说已有三百年传承了?”柳相国不紧不慢地问。
“细算下来,三百一十八年了。”姬书颜仔细地道。
“一碗面,历三百载不衰,不容易啊!”柳相国感慨道。
“一碗羊肉面而已,不值一提。”姬书颜谦声道。
“你会做吗?”柳相国抬头看了姬书颜一眼。
“会,柳家子侄个个从小就在面铺帮厨,书颜也不例外。”姬书颜实言以对。
“能否做一碗我尝尝?”柳相国笑问道。
“这个……”姬书颜沉吟片刻道,“祖上有遗训,凡离开姬家面铺者,皆不许做羊肉面。”
“竟有这等规矩!”柳相国口中诧异,但还是心有不甘,提议道,“何不将面铺搬来京城?”
“姬家面铺三百多年,靠的是清河父老照应。”姬书颜斟酌词句道,“清河之与姬家,如水之与鱼,鱼离水则亡,望岳父大人见谅。”
“看来想吃这口面,还需亲临清河啊!”柳相国不无遗憾地道。
“岳父大人若能驾临清河,姬家面铺必是蓬荜生辉,书颜定亲手做一碗羊肉面奉上。”姬书颜笑道。
“传言,你家的面有独门配方,是也不是?”柳相国好奇地问。
“都事坊间传闻,说来您老人家可能不信,我家的面没什么独门配方,不过是熬汤的肉比别人家多一倍罢了。”在相国面前,柳书颜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不亏了?”柳相国笑问。
“一碗面卖得也比别人家贵一倍。”姬书颜陪笑道。
“噢?有点儿意思。”柳相国又问,“为何每日只卖四十斤面,这其中有什么说道吗?”柳相国知道的还真不少。
“这都是祖上定的规矩。”姬书颜躬身道,“十斤面是门面租金,十斤面是原料成本,十斤面是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十斤面是子侄读书写字费用。”
“妙啊!”柳相国看到一手好棋,轻轻落了下去。
姬书颜老老实实应以本手。这手棋看似笨拙,实则蕴含力量,始终瞄着相国左边大龙。
柳相国原以为找到脱困妙手,结果还是被姬书颜轻松化解。无奈之下,也只好老老实实补了一手。
三
民国八年,清河古镇,姬家面铺书房。
姬明慧望着桌上一本宣传新文化的书出神。这是儿子长宁前些日子从上海带回来的。他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五遍。里面所讲的道理与书房内满架典籍皆不相同,甚至相悖。
什么民主啦科学啦?还有德先生赛先生?这些都是姬明慧闻所未闻的新鲜学问。
这几年,一忽儿剪辫子,一忽儿放大脚,时不时过大兵,街面上熙来攘往,那叫一个热闹。
姬家面铺一切如常。三更天和面,五更天开门,日上三竿上门板关门。一日还是四十斤面,客人还是镇上的老顾主。看似什么都没变,但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钻了进来,钻进了内书房。
“长宁,你说说,这民主科学到底是什么东西?德先生和赛先生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姬明慧转到窗前问坐在窗下读《资治通鉴》的儿子姬长宁。
姬长宁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没想到父亲也对时尚之学感兴趣,不由眼前一亮反问道,“爹,您也对德先生赛先生感兴趣?”
“能写到书上的学问,一定有它的道理。”姬明慧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我不知道这两位先生是何许人,但是既然有人推崇他们,还能称一声先生,想必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这两位先生可在万里之外。”姬长宁故意吊爹爹胃口。
“那更了不得了!”姬明慧感慨道,“万里之遥能进清河古镇,进咱家书房,定有其高明之处。”
“这是两位德国的革命导师,他们倡导无产阶级革命。”长宁问了个严肃的问题,“爹,革命您知道吗?”
“革命我怎么不知道。”姬明慧望着窗外朗声道,“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居贞吉。”
“这是《易经》革卦上的话。”长宁惊呼。
“是啊,我们老祖先几千年前对革命就有了非常清醒的认识。”姬明慧感慨道,“只不过,那是大人物思考的问题,比如这个德先生赛先生。对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小人来说,在大的社会变革面前,能够做到顺势而为就足够了。”
“爹,您觉得这两个人物的思想怎么样?”姬长宁急切地问。
“德先生,赞先生,是两位好先生啊!”姬明慧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道学生学得好学不好。就好比做面,做好了人爱吃,做不好人就不爱吃。同样是面,北方喜欢吃的人多,南方喜欢吃的人就少。面好不好吃,不仅取决于师傅的手艺,更取决于吃面人的脾胃,这学问深着呢!四万万人的脾胃,难调啊!”
“那您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理?”长宁似乎明白了爹爹说的道理,但又不完全明白。
“当然有了。比如‘民以食为天’这句,在我看来就是真理。”姬明慧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
“爹爹,您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长宁有些不满。
“谁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谁就是老百姓的天!这还不是真理吗?”姬明慧神色庄重地对长宁道,“看来这书啊,你还要在书房里多读几年才成啊!”
长宁沮丧地低下头去,他还想着早一日出去做事呢,结果又被爹爹扣下了。这年姬长宁十八岁。
四
民国二十六年,公元一九三七年,清河古镇,姬家面铺书房。
“你想好了?”姬长宁看着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姬青云问道。
“想好了。”姬青云神色坚定。
“你母亲同意吗?”姬长宁问。
“母亲说,听父亲的。”姬青云道。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姬长宁斩钉截铁道,“我等这一天也等了许久了。”
“你和我一起去,我娘会同意吗?”姬青云没想到一向谦和的父亲竟然也有一腔热血。
“你母亲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姬长宁脸色凝重,想起了十八年前他与父亲在这个书房里的谈话。
“面铺怎么办?”姬青云担心地问。
“面铺不用担心,有你母亲和弟弟,还有爷爷和叔叔,一大家子人守着呢。”姬长宁早就想好了一切。
“爷爷会同意吗?”姬青云又问。
“我当然同意了。”姬明慧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叔叔姬长安,母亲李淑娴,婶娘吴玉莹,弟弟姬青松。
姬长安关上书房门,在姬长宁耳边小声说道,“哥,还是让我陪青云去吧,我早就想去延安了。”
“我知道你想去,可你有你的任务。”姬长宁瞪了弟弟一眼。
姬长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口不语。
李淑娴走过来抱住儿子,泪水无声地从眼角划落。
“家就托付给你了。”姬青云抬手擦去妻子眼角的泪水。
“要知有今日,还不如十年前就让你走呢?”李淑娴一脸怨气,她实在舍不得儿子。
“青云十八了,在家里也会被抓去当壮丁。”姬青云愤怒地说,“与其同室操戈,不如去杀鬼子。”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姬明慧激动地说,“若不是年纪大了,我这把老骨头……唉,不说了,你们爷俩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启程。”
是日五更,姬家面铺内灯火通明。姬明慧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羊肉面。姬长安端出来放在厅堂中央的方桌上。淑娴拿来两只碗,给丈夫和儿子各盛了一碗。
“头碗面!”姬长宁惊呼道,眼里放光。
“是,头碗面!”姬明慧平静地道,“四百一十年来,姬家儿郎第一次吃头碗面。”
“爹,祖上的规矩不能坏!”姬长宁也有点激动。
“祖上也没想到还会有亡国这一天啊!”姬明慧老爷子一脸悲愤地说,“吃了这头碗面,上战场杀小鬼子有劲!”
姬长宁沉思片刻,拉过青云,跪在了姬明慧膝下,磕了三个头道,“儿孙绝不给姬家丢人。”
姬明慧抬手扶起儿子和孙子道,“起来,吃面!”
两人默默坐下,含泪吃完面,背起简单的行囊,踏着夜色悄然出门。
五
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清河古镇,姬家面铺庭院内。
八十五岁的姬青松拎着水壶正在给一盆海棠浇水。秋日的阳光照进庭院,暖暖的。微风拂过,空荡荡的左袖管随风荡来荡去。
曾孙姬帆曾孙女姬灵背着书包从门外进来。姬帆今年十岁,姬灵八岁,在镇上阳光小学读书。
“怎么这么开心啊!”姬青松直起腰,看着一脸喜色的小灵儿问道。
姬灵把书包扔在廊下的躺椅上,跑到老爷跟前开心地说,“今天早上学校举行升旗仪式,我代表我们班在国旗下演讲了。”
“看样子一定讲得很好。”姬青松夸赞道,“给老爷说说,你都讲什么了?”
“我讲您,还有大老爷、二老爷和大爷参加革命的故事。”姬灵自豪地说。
“这有什么好讲的。”姬青松嗔怪道,“老爷不是告诉过你们,保家卫国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好炫耀的,以后不许再讲了。”
“为什么不能讲?大老爷和大爷为国捐躯,二老爷做了一辈子无名英雄,您也在战场上少了一只胳膊,你们都是大英雄。”姬灵不解地申辩道,“老师说,英雄的故事就应该传扬下去,让每一个中国人记住他们。只有记住英雄,才能明白我们今天美好幸福的生活来之不易,才能不忘国耻,奋发图强,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努力读书。为什么您不让我讲,哥哥也不让我讲?”姬灵小嘴一张,吧啦吧啦讲了一大通。
“看吧,我说老爷会生气,不让你讲,你非要讲。”姬帆噘着嘴坐在躺椅边上生气。
“我就说哥哥一回来拉着个脸,原来为这个呀。”姬青松呵呵一笑道,“不是不让你讲英雄,而是不让你讲咱们自己。抗日战争,中国军民牺牲了三千五百多万,咱们家只是其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分子。真正的大英雄是领导中国军民取得抗战胜利的革命领袖,是那些指挥战斗的将军们,他们才是取得这场胜利的关键人物。记住,讲别人英雄是颂扬,讲自己英雄则有炫耀之嫌,知道吗?”
“反正我不管,在我心里,你们都是大英雄。”姬灵本想着老爷会表扬她,结果被说了一顿,小脸涨得通红。
“好好好,你说是大英雄就是大英雄。”姬青松见曾孙女生气了连忙哄道,“看看,急得脸上汗都冒出来了,老爷一会儿给你俩做羊肉面吃怎么样?”
“老爷,您就别提咱家的羊肉面了,我班同学都笑话我呢?”姬帆突然来了一句,看来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好久了。
“嗯?谁敢笑话咱家的羊肉面!”姬青松疑惑地问,“咱家羊肉面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不好吃,是他们从来没吃过。”姬帆解释道,“他们还说,咱们家开面铺就是个幌子,从没见咱们家开过门,说不定倒闭了呢,气死我了。”
“那你怎么说?”姬青松一听原来是这话心里释然。
“我说是他们懒,起床太晚,咱家面早卖完了。”姬帆说道,“他们不信,说是咱们家人太懒,整天关着门,不务正业。”
“谁说我们不务正业了?”姬帆的爷爷姬礼恕从书房走出来。
“是呀,怎么就不务正业了?”姬帆的父亲姬贤让跟在父亲身后走了出来。
“人家说的就是你俩。”有老爷撑腰,姬帆理直气壮地说,“你瞧你俩,整天猫在书房里,不是下棋,就是看书,也不出去找份工作,不是不务正业是什么。”
“哈哈哈!”姬礼恕乐了,“我们工作的时候他们还在睡大觉呢。”
“妈妈、姑姑,人家每天也早起做面,为什么白天还出去上班呢?”姬帆一脸不服气。
“这个呀!”姬青松解释道,“你妈妈喜欢给人瞧病,所以去了中医诊所;你姑姑喜欢漂亮衣服,所以去了商场帮人看店;你爷爷和你爸喜欢清静,所以呆在书房里;我呢喜欢养花,所以天天在院子里晃悠;你奶奶喜欢绣花,所以在屋里绣花。等你长大了要是喜欢清静,也可以呆在书房里读书下棋呀。”
“我才不学你们呢,懒还理直气壮的。”姬帆嘟囔道。
“天下人做天下事,照他们这么说,咱家人懒了五百多年了!”姬青松摸了摸姬帆的头,呵呵笑道,“可是全清河镇有几家能坚持五百多年每日三更天起来做事的?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咱家人懒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姬帆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对。”姬灵见哥哥被问住了,连忙过来帮腔,“我哥说的是为什么白天不开门,要是白天也开门的话,不是能卖更多的面,赚更多的钱吗?”
“白天也卖面,谁还会起那么早情愿多出一倍钱来咱家吃面呢?”姬贤让接口道,“你们的这个问题,爸爸小时候也问过你老爷,老爷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所以呀,这个问题,等你们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长大了就一定能明白吗?”姬帆疑惑地问。
“是啊,长大了也不一定能明白。”姬青松叹息道,“你二叔二婶就不明白,估计他俩快从上海回来了。”
上海,黄浦江畔,姬家面铺分店,厅堂装修高档时尚,不像清河古镇姬家面铺那么古朴天然。
姬贤明正一筹莫展,愁容满面地坐在店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他和妻子苗聪慧不顾家人的劝阻,非要来上海开分店。还夸下海口,要将姬家面铺发扬光大,卖向全国,卖向世界。结果来上海不到三个月,赔了个一塌糊涂。
他不明白,同样是三更天起床,五更天开门,双倍的羊肉,双倍的价格,为什么上海人就不买账呢?
上海人也纳闷,不就是一碗羊肉面,凭什么你比别人家贵一倍?不是吃不起,是不合市场规矩,晓得吧。难不成你家羊肉是牛奶喂的?
新时代,青河古镇,姬家面铺。
三更天和面,五更天开门,日上三竿售罄关门。然后,一家老小该上学的上学,喜欢上班的上班,喜欢读书的读书,喜欢下棋的下棋,喜欢绣花的绣花,喜欢养花的养花,各忙各的事。
来吃面的还是镇上的老主顾,他们依旧为抢头碗面早早起床排队,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