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一个下午,我坐车进城上学,车驶到半路,司机跟我打了个招呼,说这附近有户人家养了土鸡,让我在车上等他一会儿他要去买几只,说完自顾自地下了车,半个钟后他才用麻袋提了三只土鸡中的青壮回来,告诉我,刚下蛋的土鸡最补身子,他儿子就要中考了,土鸡,管用!
过年从城市回到老家,父亲也一直叨念着土的好处。鸡鸭鱼肉,菜蔬瓜果,永远土的好,外面的都是些饲料养的,又是激素哟,又是转基因哟,我能活着回来,全赖菩萨保佑。
起初我也不打岔,默默听着,但听得次数多了,就难免要搏上一句,城里人成天吃饲料养的,也没见怎么着,再说了,我也没见着哪个乡下长大的孩子就更聪明了。父亲的眼睛马上就瞪了起来,“你懂个屁,城里人都说好!”
我心里就默然了,原来乡下人并没有打心底就觉得土鸡、土猪有多好,只是城里人都叫了好,才想来差不了,这大概就是当下中国上层阶级对下层阶级彰显统治力的一角。
事实上,城市对土产品的追求,和他们对唯美浪漫的乡村世界的幻想如出一辙,更多的是带着城市中心主义意识对乡村世界的猎奇。他们求购土鸡土猪,是带着情怀的,这和乡下人“我有葡萄就说葡萄甜”的心理就有了本质的不同。
当然情怀这种东西通常是不能拿来解释真理的,人们对土猪肉趋之若鹜的出发点,还是食品安全和口感。
在改革开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技术含量的饲养行为普遍发生在农村,于是人们成熟的认知系统里,猪要一年才能出栏,鸡养三月才算成年。随着进口品种的引进和饲养技术的提高,养殖周期的缩短,养殖规模的扩大,饲料家畜占据了绝大部分屠夫的案板,从习惯到腻味,人们当然会怀念起以前的土产品。与此同时,激素与瘦肉精事件的爆发,正好给了人们“腻歪了饲料家畜的情绪”一个出口。
事实上呢,中国农业部1997年就有发文禁止瘦肉精在饲料和畜牧生产中使用,对大规模的养殖户来说,只要不是脑子瓦特了,都不至于自寻死路。至于激素,分为含氮类和类固醇类,含氮类激素经过高温和胃液,早就发生了变性,被分解成人体所需的氨基酸,不必有过多的忧扰,而类固醇类激素倒是频繁使用于种猪的催情,却也不会遗传到后一代。
当然,因为饲养环境的差别,饲料猪与土猪的风味自然多有不同,科学来看,土猪肉较一般意义上的饲料猪,有更多的肌间脂肪,还含有更丰富的高谷氨酸和肌苷酸等风味物质,起到了类似味精的作用,使得烹饪后的猪肉口感更好,风味更加鲜醇。
但一定要说在营养价值上会有多大的差异,却有点想当然了。某种意义上来讲,规范养殖场里的猪所吃的饲料都是经过科学配比的,营养全面均衡,反倒是土猪在家养的过程中,会经常吃到一些隔夜的剩饭菜。
还记得那个卖土猪肉的北大毕业生吗?他卖土猪肉是因为喜欢吃土猪肉吗?不见得,也许他喜欢吃土猪肉,但我不觉得这是他去开拓土猪肉市场的出发点。卖土猪肉不是陈步轩争取来的命运,而是生活的选择。记得当人们夸他把土猪肉卖出了北大水平的时候,他却在采访中一度哽咽,“我给母校丢了脸、抹了黑,我是反面教材。”
你看,卖土猪肉的并不以“土猪肉”为豪,说到底,土之一字,谁又愿意冠呢?
一个个乡下人进了城,为了不让自己显土,大侃南北,吹天说地,慢慢的,视野开阔了,成长了,一点点不那么土了。土牲畜们却越来越有土味儿了,销到城里,端上餐桌,好一道珍馐,城里人是餍足的,乡下人也就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