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拆的装修队在水月花苑忙活了将近半个月,工程施工人困马乏,业主天天来监工,刘拆的媳妇又生了三胎,父亲八十岁独居无人照顾,刘拆忙完工地回家照顾孩子,接近凌晨又要去父亲家陪父亲睡觉。周而复始,太阳照常升起,月亮时有时无,进入深秋,刘拆病倒了,高烧40度,浑身上下像开锅的谁,热气升腾,刘拆实在熬不住了。
刘拆的施工队是一帮“童子军”,四十岁的童子军,永远长不大。刘拆舍不得去医院,就在自己家给自己治病,退烧药就是物理降温。不是刘拆舍不得花钱,而是他坚信物理可以治疗一切,无需药物介入。刘拆最早叫刘瑞,后来因为干装修,天天砸墙,和电视里一锤80的主一样,他也是砸墙的一把好手。时间长了,大家为了表扬刘瑞砸墙专业,就叫他刘拆,拆什么毁什么,砸完还能装回去,业主满意,所以他拆的有水平,叫刘拆一点都不亏。
刘拆病了后,八十岁的老父亲没人照顾,他就叫装修队张大姐天天过去做饭和收拾屋子。一连三天,老父亲不见刘拆过去,心里便起了急。张大姐一到,他就拍打着桌子,叫嚷着要见儿子。张大姐人老实,就说刘拆病了,在家休息两天。第二天,还不见刘拆,老父亲又把前一天张大姐说的话忘了,又闹:“刘瑞呢,怎么两天不见人,是不是出事了?看看,我说什么什么来着?干施工就是危险,不是砸东就是砸西,塌了不就砸死人了嘛!不听啊,就是不听。”
张大姐见老爷子急了,就又解释了一遍。老爷子听不进去,也许是耳背,张大姐说话老爷子就凑很近听,可还是听不见。他看张大姐嘴皮在动,耳朵里也在震动。“病了?啥时候病的呀,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是有事瞒着我,看我一个孤老头子听不见,脑子烧坏了。你们就瞒着我?不是东西啊,这个坏小子,从小就不听话,现在还在瞒我,骗我。他死了吧,肯定死了,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他砸墙我就说他造孽,后来越砸越多,越砸墙越厚,看看,出事了吧。造孽呀。完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也是造孽呀!”说完,老爷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灰白的皮儿,里面的纸都发黄了,有些还被水泡过。
“这位大姐,你把这个本子给我烧了。烧给我儿子刘瑞,他想看就看,不想看算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就过去找他的,让他别担心。”
老爷子一番话让张大姐懵了,她心里想,他这是脑子清楚还是糊涂了?一会儿说他儿子砸墙,一会儿说到地下见他儿子,完全不知道儿子在干什么。谁的生死他都搞不清楚,至于为什么糊涂,张大姐也搞不清楚。
第三天,老爷子早早在楼梯口坐着,手里提个袋子。袋子里装几支铅笔,还有那个小本子。张大姐来了,吃了一惊,老爷子想要干什么?张大姐问老爷子。老爷子两眼无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张大姐一手拿着菜,一手搀扶起老爷子。老爷子身体沉,不肯使劲,张大姐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老爷子扶起来。
“我在等我儿子。”老爷子嘴里一直念叨着。
深秋的白天已经冷入骨髓,老爷子穿的很少,只有一条秋裤。张大姐赶快拿来一件棉裤给老爷子穿上保暖。
“刘瑞不在啦,以后没人来给我做饭,更不会来看我了。”老爷子好几天都念叨着这句话。
第四天,刘拆身体恢复。他第一反应就是奔去施工现场。房子装修快结束了,活儿干的还不错,刘拆只是摇头和点头。然后对工人说:“你们把材料都用对了吗?可不能偷工减料,知道吗?”
一个工人说:“其实有的材料可以省下来,我们不就可以多拿点钱吗?”
这是业主进来了,刘拆摆手让这位工人别说了。业主是个三十岁的女人,穿着很时髦,脖子上纹一只蝴蝶。刘拆第一次见这位业主,浑身紧张起来。他似乎知道这位业主不好惹。点头哈腰的和业主握手。这女人下意识躲了一下,刘拆觉察到了。两人之间那么一碰,一次握手就结束了。女人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看着眼前的工人,眼神里露出凶光。
“你们怎么省材料?用便宜货吗?”女人蹬了一眼。
刘拆赶快解释:“不不不,我们是正规的装修队,节省材料是为你着想,用便宜货绝对可能,我用人品保证。”
女人用怀疑的目光瞥了一眼刘拆:“我想你们不至于这样吧。我会天天来,马上要完工了,希望你们能给我一间好房子。”
刘拆频频点头。那一天天气忽然冷了,刘拆咳嗽越来越重了。烧退了,但浑身没劲,工人兄弟都看在眼里。天黑了,刘拆先回了家,看这三个孩子,还有胖了十几斤的媳妇,他内心五味杂陈,是不是后悔生下三个孩子,谁也不知道。晚上11点,他去父亲家。他今晚要和父亲睡。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客厅,电视的声音很大,楼道里都能听得见。刘拆关了电视,父亲也没反应。这时他发现父亲手里拿着个袋子,他去接,父亲躲了。刘拆笑了,活了快五十年,父亲一直很严厉。无论他干什么,父亲都要简单说几句。在旁人看来就是训斥,但刘拆认为这是父亲为他好,一种特殊的父爱。刘拆柔声细气的对父亲说:“爸,第二天我还要上班,咱们赶快休息吧。”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老爷子身体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缓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刘拆扶父亲,父亲没有躲,随着儿子的手起身走进了卧室。刘拆帮父亲脱了衣服,想接过父亲手里的牛皮纸袋子。父亲紧紧的攥着袋子不肯放手。刘拆又说了几句,父亲慢慢把手松开了。父亲睡了,刘拆一屁股坐在沙发里,他环视了一眼这间熟悉的房间。然后软了似的靠倒进沙发里。几分钟过去了,刘拆似乎睡着了,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明显不如以前了。一个简单的梦之后,刘拆醒了。他手里还握着牛皮纸袋子。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只削好的铅笔,还有一个本子。他打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歪歪扭扭的字震惊了刘拆。这是谁的本子啊,他想。他翻看着笔记本,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纸张很硬,很多字已经粘连在一起,发黄,模糊。他累了,手上没劲,本子滑落到地上。封皮和本子脱离了。这时他才发现封皮下写着几个大字,稍微工整一些。刘拆忽然眼前一亮,刘瑞?是的,封皮上写着二年级刘瑞几个字。原来这是刘拆小时候的笔记本,似乎是日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小时候的想法很幼稚和单纯。
这时客厅里的大钟敲响了一下,已经是凌晨一点。窗外突然起了大风,窗户被大风吹的呼呼的响。刘拆内心突然一酸,他跑去父亲的卧室看父亲。父亲就像一个小孩睡着了一样。安静,没有呼噜声。他好像没注意父亲什么没有了呼噜声。太安静了,刘拆一点不习惯,凑近了父亲听了一下,表情安静了,一下坐在床边,眼泪流了下来。
第五天,张大姐打电话来说应该给老爷子看看病。刘拆不相信张大姐的话,父亲身体一直挺好,就是有点古怪,古怪的让人不忍觉察。张大姐说老爷子似乎得了老年痴呆。刘拆一震,不可能,父亲只是老了脾气更怪了而已,老人不都这样嘛,他心里想。在他愣神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张大姐大声说:“刘拆,我可是帮忙照顾你父亲的啊,你给钱我干活,我可以不管。但你也太粗心了,我不忍心知道吗?”
张大姐又说了很多关于老年痴呆的故事,刘拆开始浮想父亲的举动,准确的对了一下父亲出现的可疑症状,很多事情都对的上。他震惊了,难道父亲真的得了老年痴呆?他想。
晚上刘拆回到家,三个孩子,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他像个陌生人一样,微微的笑了一下。他只是脸皮动了一下,自己都感觉不自然。大女儿跑到他的面前,背着手说:“爸爸,高考马上临近了,我想住校。”
刘拆一愣,几秒钟后迟疑的说:“什么,你要住校?家里住不下了?非要去住校。”
大女儿嘴一撅,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成年人的莫名其妙。
“不是,家里太挤了,我没有单独的房间,我要复习考试。家里太闹了,根本没办法复习,还是学校比较好。”
刘拆一点尴尬,女儿说的没错,家里确实太挤了。三个孩子,一间卧室,他们夫妻俩一间卧室,除了客厅哪里还有安静的地方。小女儿还小,闹腾,脾气大。根本不注意自己是否影响到别人。住校是需要花钱的,住宿钱是一回事,还有伙食费。如果学生攀比,女儿再多花一点钱,整个家庭又要多出负担了。儿女的坚持,家庭经济的困难,会让一个正常人不自觉地犯神经病。刘拆也没有躲过神经病,他急剧消瘦,工地上经常力不从心。好几次在父亲的床头呼呼大睡。父亲看着眼前的儿子又好奇又陌生。他会把自己的大棉袄还在刘拆身上,然后自言自语的说:“如果我儿子在,你在这里睡就不合适啦。”
刘拆的老婆是个南方人,刚开始是贪了刘拆的美貌。不是刘拆当年多漂亮,而是他皮肤好,会打扮,在一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还不完全开放的年代,一个穿干净,会收拾自己的人总是很漂亮的。刘拆在南方一个大城市出差,当时他还在国企上班,算得上铁饭碗。有一次出差的机会,谁都会充分利用。出差之余,他会去附近漂亮的小地方转转。一天,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这地方有三个湖,漫山遍野的野花,如果人在里面会以为自己在画里一样。刘拆穿短裤,那时候的短裤质量不好,质量好的刘拆买不起,是能买五块钱的便宜货。想不到他刚进村,就有几个小孩子捂着嘴笑。开始他以为在笑别的。可是他走远了,孩子们仍然看着他笑,有的还用手指指他。他很疑惑,难道自己是大花脸?不可能啊,他不放心,跑到旁边的小河沟里去洗脸。洗完脸,他还有意跑回去,在孩子们身边绕了一圈。孩子们还在笑,刘拆实在忍不了了,抓住一个小孩问,你们在笑什么?难道我是外星人?
只个小孩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抓住,他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你的短裤开了。”刘拆没听懂,大声说:“什么,什么?你说普通话,别叽叽喳喳的。”孩子怕了,用手指了指刘拆的屁股,刘拆下意识的一摸,哎呀,短裤开了线,白白的屁股露在外面。刘拆只穿了一件短裤,里面没穿短裤,大白屁股掉在外面,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刘拆脸一红,捏住短裤的缝,疯狂的跑。来到一个校园门口,他靠在院墙边喘气。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对着刘拆说了一通。刘拆没明白,用手指指旁边的路,实意马上走。他刚要走,中年妇女又说了一通,同时用手指指屋里。刘拆摇摇头,又不敢靠近,大白屁股掉在外面可是很丢人的。女人朝屋里喊了一句什么,一个年轻姑娘走了出来。这姑娘白皙皮肤,身材凹凸有致,完全一个漂亮的女人。女人和姑娘说了很多话,姑娘走了过来,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我妈说让你进屋里喝杯茶,歇歇脚。”
刘拆不敢,心里想着屁股,还是摇头。迟疑了一会儿,他说:“你家里有针线吗?”姑娘点点头说有。刘拆说借用一下,姑娘说可以,让他先进屋。刘拆小心翼翼地跟在姑娘后面,右手自然的捏着屁股。中年妇女笑了,刘拆又羞红了脸。进了屋,姑娘拿来针线,然后很自然地出去了。刘拆查看了一下门拴了没有,查看完毕,脱了短裤光屁股缝。缝好后,刘拆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任务。他把针线还了姑娘,说要走。姑娘和中年妇女笑了,中妇女拉住刘拆,姑娘翻译。她们想要留下刘拆吃完饭。也许是直觉,刘拆那天还真留下了,粗茶淡饭,南方的口味让刘拆一个北方人有些不习惯,但饥饿掩盖了口味的不同,刘拆吃的狼吞虎咽。第二天一早,刘拆收拾好东西要走,可是烟雨濛濛,本来的山路边的泥泞不堪。姑娘的挽留让刘拆又留住了一天。谁知道一连一个星期的雨,刘拆在这家住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日子,姑娘对刘拆格外亲切,刘拆也一样,春心荡漾。十天后,刘拆要走,姑娘想跟着刘拆走,中年妇女不愿意,站在门口又是一通,刘拆没听懂,姑娘留下了眼泪。他知道中年妇女是在说女儿多么不懂事,自己多么不容易,还有村里的影响。这样僵持了一天,中年妇女哭累了,说累了,坐在门槛上发呆。姑娘要走,刘拆不敢,他怕招来村里的社员把他当流氓抓起来。当天夜里,中年妇女来到女儿屋里,姑娘正躺在床上,身体微微起伏着,不是发出一声叹息。女人抚摸女儿的胳膊说:“你想和他走也可以,但他必须来明媒正娶,这样无缘无故的走会让人笑话。”姑娘忽然坐起来,说真的吗?中年妇女点点头说是的。刘拆知道了也长舒一口气说:“这样也好,明媒正娶,免得我愧疚,让你们也难做人。”
等刘拆回去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他旷工了一个星期。扣工资不说,还要给他待岗处分。刘拆不服气,他解释了前因后果,但无济于事。刘拆一气之下辞职了,这一年他三十岁。
几年后刘拆成了一名木匠,然后是油漆工,然后是泥瓦匠,然后是销售员。刘拆的老婆带不了环,只能一个接着生孩子。刘拆的性生活提心吊胆,他每次都想着身体外面,娱乐性荡然无存。当小三出生的时候,刘拆快45岁了,他感慨70后的愚笨,还有整个时代的变迁。
前两天二女儿不愿回家,刘拆头疼了,他不了解女人,为什么不愿意停止折腾。刘拆不明白,只能把自己自己打扮成姑娘,然后在女人面前阴阳怪气。他羞辱,导致他不断尝试,尝试在一个只有女人的家里怎样立足。
小女儿是个乖乖女,上小学5年级。刘拆不会辅导作业,只能拿拆墙的原理教育女儿:学习就像砸墙,爸爸砸了一堵很薄的墙,很轻松。但给的钱少啊,如果尝试砸一堵很厚的墙,而且要掏出一个四方形的洞来,这就需要用功了。没个一年两年的,还真掏不出来。学习也一样,开始就要打好基础,先练习最简单一点的题,打好基础,然后再做难题。
女儿一脸疑惑,一个砸墙的老爸把砸墙的功夫用在学习上,干嘛不让我去砸墙呢?女儿的质疑不是嫌弃刘拆不会辅导,而是砸墙和学习根本不是一回事,不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刘拆又解释说,原理是一样的呀。几个回合下来,刘拆无话可讲了,只能看着眼前这个小妮子自由任性的做作业。砸墙功夫检查不了作业,他便上网查,上网也帮不了他。他又好面子,不去问老婆,老婆还以为刘拆有自己独特的教育风格。刘拆难受了,在这个最小的女儿面前也一无是处,她们讲的他听不懂,他讲的女儿们也不爱听。最尴尬的是,女儿不愿意和父亲说话,还不愿意和他拉手,原因是他的手太粗糙,厚厚的老茧摞了一层又一层,手劲大,没有温柔的感觉。
一天刘拆问老婆,你说咱家三个女儿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啊,她们到底在想什么?老婆的大眼睛突然眯成了一条缝,带着南方腔调说:“你平时太疏远她们啦,女孩大了心思多,没男孩子那么好管。”
“我没想管她们啊,只是想让她们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她们不说,我也不知道,你说咋整。”刘拆的神情暗淡,他似乎累了,累的不想多说一句话。
晚上老爷子又没了,刘拆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大街小巷,还是没找到。他蹲在父亲楼前的台阶上,低着头在地上画圈。
“刘瑞,咋不进屋呢?”
刘拆一看是父亲,两眼模糊了,单手扶地站了起来。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儿子又说:“砸了?又在学校惹麻烦啦,我就知道不会消停。”
刘拆点点头,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跟着爸爸回家。一进屋,刘拆就发现家里似乎哪里不对劲,他去父亲的卧室看,像遭遇了龙卷风一样。衣柜里个个小抽屉被翻的底朝天,被子也在地上。当他转身时,父亲正好站在门前看着他。两只眼睛突然无光,红色的血丝布满了一双老眼。他确定父亲是老年痴呆了,而且很严重。但他不愿意承认,更不可能让别人知道。但是,瞒着所有人是很难的,他拿不定主意。他决定带父亲去医院看病。这个夜晚刘拆一夜未眠。他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自己上初中的时候的样子。大概天亮时刘拆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他睡着的沙发前。医院检查的结果证实了刘拆的猜测,刘拆像被雷劈过一样,从头到脚都麻了,他失去了知觉,特别是自己那颗心。
三年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一天母亲打电话让刘拆过去一趟,母亲蒸的包子,刘拆吃了两个。说给孩子们也带几个。母亲拉着刘拆的手说:“瑞啊,孩子还好吧。我有双鞋拿回去让你媳妇穿,新的,别浪费了。”
母亲拿出一双鞋,一双大红色的,老式的,很奇怪的鞋。刘拆问:“这是你的鞋?”母亲说:“当然了,新的,是我的老鞋。很好的,拿回去让媳妇穿。”
老鞋是我们这里的一种叫法,也就是老人死后躺棺材穿的,按规矩要以前买好,同时还要穿其他老衣,是一套的。刘拆很吃惊,推搡着不要,母亲说了好多这双鞋有多好。刘拆额头冒出了汗,后背也湿了,他不相信母亲会有这样疼孩子的。不知道是老太太太精明,还是她真不知道这对一个相对年轻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从那天开始,刘拆对老人的老衣,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存有戒心。如今父亲病了,女儿们四处漂移,就是飘不到他这里来。
工地上新开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这两个人一个开朗,一个内向敏感。通常他很有耐心,手把手教他们怎样刮腻子,怎样刷墙。这次他发火了,一脚踢飞了工具箱,工具散落一地。老张和老王劝刘拆,老刘啊,咱们晚上喝两杯,好长时间没聚了。你是我们的头儿,工具坏了可以再买,腿踢坏了就坏大事了。两个年轻人不知道刘拆为什么发火,只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土里土气,除了干活不会说别的。又没有真本事还另说。
刘拆没有去和老张老王喝酒,因为他不能。父亲又走丢了呢?他不放心。如果孩子们晚上见不到他,关系疏远了呢?他不放心。如果他喝了酒被车撞了,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他不放心。种种的不放心让他神经紧张。
晚上,他给父亲做了饭,安顿父亲睡着。他把家门反锁了,回到了自己家里。老婆坐在客厅里,一双猫眼瞄了他一眼。老婆这段时间胖了,和刘拆感受的身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今天晚上怎么回来了?不去你爸那里睡啦?”老婆阴阳怪气的问。
“去过了,老爹睡了。今天在家睡。”
刘拆进了屋又出来,他问女儿们晚上都在干什么。老婆说各忙各的,这会都睡了。这时刘拆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没生儿子是应该的,如果生了儿子,以后还要给买房子,准备彩礼。老天对我真好啊,他心里对自己说。
上了床,老婆撅着屁股睡觉。刘拆想问老婆很多事情,老婆似乎接受不到刘拆的信号。不一会打起来小呼噜。刘拆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油油的。他翻了身,没劲儿,他累了。像极了没成精的妖怪一样,突然被佛祖收了,需要普度众生,可他连自己都度不了,只能站在空旷的灵山,看着自己影子发呆。忽然他飘了起来,很轻很轻,穿过了一扇大门,一个四不像的妖怪问他:“你下辈子是当驴还是当人?你修行无果,看样子你只能做一个没头的妖怪啦。”刘拆赶快点点头说:“我要做一只蛤蟆,不做驴,也不做人。”四不像的妖怪大手一挥,刘拆掉了下去。这是一座桥,桥下是岩浆,就像他多少次梦见的一样。跌落在岩浆河里,他的皮肤被烤干,冒着烟,吱吱作响。先是脚没了,然后是胳膊,然后是腰,随后头也没了。他化作一团雾气,缓缓上升,俯瞰着真个世界。突然一闪,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