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一段很长时间的独居经历,那个时候,孤独无所不在。屋中的桌椅,图书,甚至夜晚躺着的那张床都让我感到阵阵凄冷。而我度过那段困难时光的秘诀就是散步,特别是昏黄时的散步。当太阳浮在地平线上,将落未落的时候,我的心情雀跃达到了一天之中的顶峰。
我的家住在河岸边。红色的砖瓦房,低矮的屋檐,泛黄的木梁透露着一股淳朴和古韵。屋门前是一个院子,院子的空地上长了一些青苔。一旁的角落中,一株绿油油的南瓜藤顺着院墙蜿蜒的向着房顶攀爬,浓密的藤叶靠近些透着阳光看去,细小的绒毛晶莹透亮,懒洋洋的蜗牛慢慢地蠕动,还有瓢虫,长脚蚊子,蚂蚁,小小的一株植物边竟如此的丰富多彩,放大了就像一片处在另一个世界中的森林一般。
我每日必做的事情是坐在床头阅读。屋子中有些阴暗,阳光透过屋顶的玻璃瓦片照射进屋子,形成两道鲜明的光束。我斜靠在床头边,腿上摆放着三两本旧书,缓慢地翻动。那个时候我收集了很多旧书,大多都是从二手书店淘来的,一本几块钱,一来二往柜头上很快就被各类图书占满。我顶喜欢看书,也喜欢摆弄他们。有事没事总喜欢给他们挪挪窝,把它们摆成一道道不同的阵型,时不时拿出去晒晒或是拿着干净抹布一本一本地为它们拭去灰尘。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故事,文字中有阳光,有绿树,有温暖也有严寒,有相逢有别离,有相伴一生也有孤独终老,薄薄的书本,短短的段落组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世界。白日的时间都消磨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中,虽然独自一个人却也不觉孤单。只是每当太阳西落,屋中陷入一片昏暗的时候,那股透人心肺的清冷却实在让人受不了。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整理好书本,拉开大门,在门前使劲的伸一个懒腰,慢悠悠的沿着河岸走去。
河岸两旁种满了柳树,特别是夏天的时候,柳枝长得有两三丈长,细细的柳条上布满了纤细的柳叶,微风一拂,绿柳浮动,什么烦心事都被吹净,只剩下安稳和自由。我沿着河岸缓慢的行走,夏日的暖风时缓时急。小镇的大爷大妈们脚穿着凉拖鞋,大爷们一身宽松的大背心加大裤衩,而大妈们则统一都是宽松白裙,手摇一把大蒲扇,整个人懒洋洋笑盈盈的如同一尊弥勒佛一般从身边缓缓走过。他们笑意温和,时而碰上寒暄两句,开头必问“吃完饭了没有啊?”,我说“吃了,你呢?”,“我们也吃了,出来转转……”,我点点头,微笑地走开。
大多数的时候我的独处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消极的情绪在。唯独一个人走在昏黄下心中却空白的什么都没有装,没有不好的情绪,当然也没有所谓好的情绪。空空荡荡自由自在。
走过河岸,我的习惯路线是一条蜿蜒的乡村公路。公路弯弯曲曲的向着宽阔的田野延伸,然后在一丛碧绿的油菜地或是蚕豆地前消失。每次都是相同的行进道路,奇怪的却是很少在这条路上遇到过相同的人或是看见相同的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一次行走在这条路上,眼前的景都变成了新的,也许是因为每次的心境不同,或是每次心中都空无一物,本就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我耳朵中插着耳机,眼睛望向前方又高又远的天空,心中如同一片清澈的湖水,静且透明。远方山峰起伏,绵延的曲线与金黄的落日相衬托,如同一张巨幅的水墨画悬挂在天际,幽远而寂静,神秘又陌生。不由想起以前学过的那首诗,在山的那边是什么?是海吗?
沿路经常会遇到一些蹲坐在家门口收拾家务的老人,灰色的布衣,白色的头发,瘦弱的身形,身后是漆黑一片的房屋。从他们身边走过,一瞬间的擦身而过,而明天这个时候还会遇到他们吗?明年这个时候还会遇到他们吗?时光匆匆,我们都在生命的长河里浮沉,有些人开始衰老,而有些人开始死亡。我敬畏时光,所以对于那些见到过的东西心中都保留一份留恋。
每次散步的路途都很长,只要没有到太阳真正落下,我便不停地往前走。但无论你走了多久多远,终究还是要在太阳落山之后往回走。去时评鉴细赏,往回走时心境则大不相同,没有了漂亮的夕阳相伴,步履也变得匆匆。有时还可能半路遇雨,如遇到此不幸,你也只有硬生生地被淋个落汤鸡。那时四野寂静,一盏盏温暖的灯光从各家各户的门窗里照进夜晚的天空,而你一个人还在夜里的雨中穿行。虽说有些狼狈,却也有好几次心中生出了一股古人的豪放与洒脱,苏轼都能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又何不能?想着想着,心里也就不那么郁闷了,急促的步伐也不由地变得轻快。
溜达了一圈儿最终回到了我的小屋。打开门,虽然屋中依然没有一丝光亮,静得有些可怕。可心中的那种不安却不在了,或许都被我磨灭在傍晚的路上或夕阳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