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鱼路蛇有蛇路
种田种菜我都会了,而且还种得不错,但是有一样大多数农民都会的活我却不会。
这就是捉鱼。
那时基本上没有肉吃。每户一头猪要先完成国家的上购任务,然后再有肥猪才可以自己杀了腌腊肉过年。没有过年猪的只能按分配春节每人1斤肉,平时五一、八一、十一结合春种、夏收夏种、秋收可以分配每人3两肉,其余时间就见不到肉了。
好在那时环境没有污染,也没有现在这么多拦河坝,虽是小河,各种鱼还是蛮多的。要吃点荤腥,就只能打鱼虾的主意了。所以那时的农民甚至是他们未成年的孩子几乎是个个会捉鱼。
天热时几家人邀在一起去“閙鱼”,凑十几块榨过油的茶籽枯饼,碾碎后在上游搅下去,满河都是起泡的茶枯水了。鱼喝了有枯饼的水,就轻微中毒,晕了,浮出水面呆头呆脑的,有的小鱼甚至翻白不动了。当然,要及时,时间一久,清水过净,鱼又活过来了,就不好捉了。这就是农民们天然的环保,不像后来用农药毒鱼,鱼死光,人吃了还会二次中毒。
“閙鱼”就是农村的狂欢节。鱼一晕,闻讯而来的人们就下河了。这时就只见满河都是大人小孩,还有不少女人。他们手持网兜或笆箕,背挎鱼篓或扯猪草的背篓,见鱼就捞,然后丢进背着的篓里,大呼小叫嘻嘻哈哈的,兴奋极了。
有的家庭一次可以连捞带捉(大鱼中毒更轻微,还是很灵活的)可以弄到半脚盆。
我也参与过几次,可是那些鱼跟我无缘,我总是碰不到浮起来的鱼,更不会捉,有时候能捞到几条翻白的小鱼,有时候就沮丧地空手而归了。
我捉到鱼的辉煌历史只有两次,都是偶然。
一次是在收割完的油菜田里耖田。这块田靠近河边,可能是放水进来时有鱼随之进来了。正吆牛在田里源源不断地翻起泥浪,突然听到旁边的犁沟中响起“扑啦啦”的水声。我停住牛,跑过去一看,一条半斤多的大鲫鱼正在犁沟里扑腾。刚刚翻起的土拦住了这条鱼的去路,它逃无可逃,我第一次捉到了一条大鱼。
还有一次是我们几个人在起沙圳,就是把圳里的沙子挖起来,堆到两边的堤上,以便让灌溉稻田的水能顺利通过。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谈笑,忽然看见我刚扔出的一坨沙子上,有一只脚鱼四脚朝天地在挣扎。我忙扔下田刨,双手紧紧地按住那只脚鱼。
然而,对于黄家湾的泰良来说,捉鱼就是小菜一碟的寻常事了。
泰良家是我们生产队最穷的。他家虽说只有4口人,但是由于他老婆是个典型的不会做事的人,所以日子过得特别艰难。
她老婆叫细花,是泰良收留的流浪女。她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不仅不能到生产队上挣工分,而且做饭洗衣都不利索,常常是泰良自己做好再出工。如泰良实在是没有时间做,细花做出早饭吃好要到9点,洗好衣服就12点,来不及做午饭了。
两个孩子正是能吃饭长个子的时候,靠泰良一个人挣工分,一天的工分只能分一角多钱,所以年终分红时除掉一年分配的粮油等,他就是固定的超支户了。每年发下的布票他也总是要偷偷高价卖掉一大半,因为实在是没有钱去买布啊!
好在粮油等活命的食物是生产队统一分配的,要不然,他家可能会饿死人!
粮油可以在生产队超支分配,却不可能在队里借到钱,而盐、煤油、火柴等必需品又必须要钱才能买回来,隔两三年总要做一件衣服,这些都需要钱!所以捉鱼就成了他获得现钱支撑一家人活下去的唯一来源。
泰良捉鱼有绝技。他背着一双空手在河边、圳旁、田坎下一切有水的地方走一遭,在某个地方他就会挽起裤腿下去,弯腰伸手,摸索一两分钟,甚至只要不到半分钟,就能捉到一条或几条大小不等的鱼。有时是鲫鱼,有时是鲶鱼,更多的时候是脚鱼。
鲫鱼卖4角钱1斤,鲶鱼5角,脚鱼6角。他也没有秤,手里提着能估个八九不离十,买的人也不会和他较真,因为往往买回家后过秤,不会少只会多。
不仅是泰良会捉鱼,他女儿也不赖。她带着弟弟,拿一只破脸盆和一只提水的小桶,到某个田坎下,手挖淤泥圈起一个围挡,然后用脸盆把其中的水戽出去,围挡内的小鲫鱼和泥鳅等抓起来也会有一碗,有时会有半脸盆。这时他们姐弟俩就会相互看着对方溅了泥点的脏脸而喜笑颜开,因为他们自己弄到的小鱼是不会卖的,可以自家吃。
一次我们在起水圳。这条水圳比较大,也比较长。它从河里引来水,带动舂米的水碓,然后再灌溉稻田。
泰良那次没有参加,他请假到大队医务室去请赤脚医生给他老婆看病。看完病又到大队药房抓药,回来时走圳堤上经过我们旁边。
突然他停下来对我说:“把锄头给我一下。”
我把锄头给他,问:“你不回去煎药,要锄头干什么?”
他说:“这里有一窝脚鱼,这次抓药的钱解决了。”
他抓药是赊账的,没有现钱哪。
不过,我将信将疑。他在堤上经过,就知道这里有一窝脚鱼?疑惑中,他跳下来,挥起锄头挖了几下,就把手伸进了圳边的一个洞里,往里伸,再伸。然后,抽出手,手里却多了一只脚鱼。又伸进去,又掏出一只。就这样接连掏出四只。
他从圳边折了几根柳枝,把枝条伸进脚鱼的嘴里,脚鱼立即紧紧地咬住柳枝不放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泰良是做得那么连贯,那么流畅,那么从容不迫,那么毫不犹豫、不容置疑,把我们干活的一行人都看呆了。
泰良却若无其事地提着四只脚鱼和几包药走了。
收工后,我特意跑到泰良家去问他:
“你怎么就知道那里有脚鱼,而且是一窝?”
“看你们起在堤上的泥。脚鱼窝边的泥不一样。”
“那你伸手进去不怕蛇?”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害怕!如果里面有蛇那就糟了!
“嘿嘿,”他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蛇有蛇路,鱼有鱼路。各有各的路,不会错的。”
这句话,引发了我的深思。
是啊,“蛇有蛇路,鱼有鱼路”。泰良是典型的超支户。一个那样的老婆,不能干活不说,还经常病。他要是没有捉鱼的绝技,两个孩子能不能养活大概都是个问题。
我虽然不会捉鱼,但是我农活做得不错,参加插秧比赛还得了奖;自留地也种得好,邻居都夸我带土财。还有更重要的是,我有一定的文化,能写会画,能唱会跳。各有各的路。如果我找对了自己的路,我就一定能活出个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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