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聊斋志异(0621-0630)

0621.美人首

短篇鬼故事。会不会是个能穿越时空又在犹豫的女人?

几个商人寓居在京城的旅店里。旅店和邻居的屋子相连,中间隔着一层板壁,松木板壁上有个树疖子掉了,形成一个杯子大小的洞。忽见一个女子从洞里探进头来,她头挽凤髻,绝顶美丽,不一会儿又伸进来一只胳膊,洁白如玉。众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妖怪,想去捉她,已经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出现了,但是隔壁却没有她的身子。众人一齐扑向她,就又钻回去了。有个商人手执尖刀伏在板壁下面,一会儿女人的头露出来了,他猛地一砍,头颅应手而落,鲜血溅落下来。众人大吃一惊,告诉了店主。店主很害怕,带着美人头向官府告发。官府将众商人逮去审问,供词十分荒唐。在监狱里关押了半年,一直没有符合犯罪事实的供词,也没有人来报人命案,就把商人们放了,埋了美人头。

0622.刘亮采

终于看到一篇发生地在济南南部山区的故事,看着就亲切。讲济南南山有个老头,跟狐狸成了朋友,狐狸后来可以投胎了,就投胎给老头做了儿子。

听济南怀利仁说:刘亮采是狐狸投胎。起先,刘亮采的父亲刘太翁住在南山,有个老头到刘家造访,自称姓胡。问他住哪儿,说:“就在这山里。闲静处人少,只有你我两人可以朝夕相处在一起,所以前来拜访结识。”于是与刘太翁交谈,谈吐机敏伶俐,刘太翁很喜欢,就备酒欢饮,喝得醉醺醺的才离去。过了一天,老头又来了,两人越发投合融洽。刘太翁说:“自从蒙您结交,情分最深。只是不知您住在哪里,到哪里向您问候起居?”胡老头说:“不敢隐瞒,我实际是山里的一只老狐狸。因为与您有缘,所以才敢结交门下。我不能给你带来福运,也不敢给你带来灾祸,请相信我,不要害怕。”刘太翁听罢也不怀疑,更加默契珍重。当下又各叙年龄,胡老头为兄,两人往来如同兄弟,刘太翁若有小福小祸,胡老头也都告知。当时刘太翁还没儿子,胡老头忽然说:“你别担忧,我应该做你的后代。”刘太翁惊讶他出语奇怪。胡老头说:“我算计我的寿命已经到头,离转世投胎的日子不远了。与其投生到别人家,怎么比得上投生在老朋友家?”刘太翁说:“神仙的寿数在万年,哪里就到这一步呢?”胡老头摇摇头说:“这不是你所知道的。”就走了。夜里刘太翁果然梦见胡老头前来,说:“我现在来了。”醒了之后,夫人生下一个男孩子,这就是刘亮采。

刘亮采成人后,身体短小,言词敏捷诙谐,极像胡老头。少年时代他就以才气闻名,壬辰年间成了进士。他为人行侠仗义,急人之所急,所以秦、楚、燕、赵各地来拜见他的客人,踩破了他家的门槛;卖酒、卖饼的小贩在他家门前聚集,形成了一个集市。

济南南山

0623.蕙芳

本篇写本分的马二混获得了仙女的青睐,是一篇仙话或成人童话。

马二混家住青州东门里,以卖面为业。他家境贫穷,没有娶妻,与母亲一块儿劳苦度日。有一天,马母一人在家,忽然进来一个美人,年纪约十六七岁,椎髻布裙,非常朴素,却又光彩照人。马母惊奇地看着她,盘问她的来历,女子笑着说:“我因为你家儿子诚恳笃厚,愿意嫁到你家。”马母越发吃惊,说:“娘子是天仙,有你这句话,就要折损我们母子几年的寿命。”女子再三请求。马母猜测她必是从富贵人家逃出来的,拒绝得更坚决,女子这才离去。过了三天,女子又来了,留连不舍。问她姓什么,说:“妈妈肯收留我,我才讲,不然的话,自不必问。”马母说:“我们是贫贱人做雇工的骨相,得到你这样的媳妇,不般配也不吉祥。”女子笑着坐在床头,恋恋不舍,特别真挚。马母推辞说:“娘子应该赶快离去,别给我家带来灾祸。”女子这才出门,马母瞧着她向西走了。

又过了几天,住在西巷中的吕老太太来到马家,对马母说:“邻家女孩董蕙芳,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自愿做你儿子的媳妇,你怎么不收留她?”马母把自己的疑虑全都告诉了吕老太太。吕老太太说:“哪有这事?如果出了差错,罪过包在我身上。”马母大喜,答应了这门亲事。吕老太太走后,马母打扫房间、铺上席子,等着儿子回来前去娶亲。天色将晚,蕙芳自己飘然而至。进屋之后参拜马母,起身下拜尽合礼数。她对马母说:“我有两个丫环,没有得到妈妈的准许,不敢领进家门。”马母说:“我们母子俩守着破草房,不懂得使唤丫环仆人。每天得一点儿蝇头小利,只够自给。现在添了一个新媳妇,娇娇气气地坐着白吃,还怕吃不饱;加上两个丫环,难道喝西北风能活吗?”蕙芳笑着说:“丫环来了,也不花费妈妈的开销,她们都能自己有饭吃。”马母问:“丫环在哪?”蕙芳这才叫道:“秋月、秋松!”话音未落,忽如飞鸟落地,两个丫环已经站在眼前。蕙芳立刻命令她们伏在地上叩拜马母。一会儿,马二混回来,马母迎上前去告诉他有了媳妇,马二混大喜。进了屋,只见雕梁画栋,如同宫殿,房间中的几案、屏风、门帘、帷帐光耀夺目。他吃惊极了,不敢进去。蕙芳下床笑着迎接他,马二混一看蕙芳好像天仙般美丽,越发惊骇,直往后退。蕙芳拉住他,坐下来温柔地和他说话。马二混大喜过望,魂不守舍,马上站起身,要去买酒。蕙芳制止他说:“不必去。”就让两个丫环治备酒食。秋月拿出一只皮口袋,拿到门后,“格格”地摇撼起来。过了一会儿伸手进去拿,只见壶里盛着酒,盘里盛着肉,每样都是热气腾腾的。饮完酒就去睡觉,睡在花毯锦褥之上,非常温软细腻。天亮走出家门,茅草房依旧,母子俩都感到奇怪。

马母到吕老太太的住所,想要察访一下蕙芳的来历。进了门,先感谢吕老太太做媒撮合的恩德。吕老太太惊讶地说:“很久没去拜访你了,哪有邻女托我说媒的事啊?”马母越发疑虑,就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吕老太太大吃一惊,马上同马母一块儿来看新媳妇。蕙芳笑着迎接她,极口称道吕老太太做媒的恩义。吕老太太看她聪惠秀丽,惊愕地呆看了很久,就不再分辩,只有唯唯诺诺地随声应和。蕙芳送给吕老太太一把白木的痒痒挠,说:“无法报答您的恩德,姑且奉上这把痒痒挠为您搔背吧。”吕老太太接过来拿回家,仔细一看,痒痒挠化成了白金。马二混自从得了媳妇,就不再卖面了,门户焕然一新。衣箱里有无数的貂裘锦衣,任凭他拣着穿,而一旦走出家门,就变成素色布衣,只是又轻又暖。蕙芳自己的衣服也是这样。

过了四五年,蕙芳忽然说:“我被贬到人间已有十馀年了,因为和您有缘,就暂时留在您这儿。现在该告别了。”马二混苦苦挽留她,蕙芳说:“请您另外选个好伴侣,给马家传宗接代。我过些年会来看您一次的。”忽然之间就不见了。马二混就续娶了秦氏。过了三年,七夕那天,夫妻俩正在聊天,蕙芳忽然进来了,笑着说:“新夫妇真快活,不记得故人啦?”马二混吃惊地站起身,伤感地拉她坐下,就诉说着心里话。蕙芳说:“我正好送织女渡河,抽空来看看您。”两人依依不舍,说个没完。忽听空中有人喊“惠芳”,蕙芳急忙起身告别。马二混问是谁,蕙芳说:“我刚才是同双成姐姐一块儿来的,她不耐烦久等。”马二混送蕙芳。蕙芳说:“你的寿命是八十岁,到时,我来给您收尸骨。”说完,就消逝了。现在马二混六十多岁。他只是为人淳朴,少言寡语,并没有其他长处。

异史氏说:马生名为“混”,他的职业低贱,蕙芳看上他哪一点呢?由此可见神仙看重的是质朴少言、诚恳笃厚的人。我曾经对朋友说:像你我这样的人,鬼和狐狸都将弃而不顾。而略微无愧于仙人的,就只有这个“混”字了。

0624.山神

山东益都人李会斗,偶然上山,碰见几个人坐在地上饮酒。他们见李会斗来了,都高兴地站起来,拽他入座,争着向他敬酒。李会斗见盘子中的菜肴,罗列着山珍海味。喝了一会儿酒,大家酒兴甚浓,但酒的味道又薄又涩。忽见远处有个人走过来,脸部又窄又长,约长二三尺左右,头顶的帽子又高又细,和脸的长度差不多。众人吃惊地说:“山神到啦!”就纷纷四散而去。李会斗也伏下身藏在深坑里。过了一会儿起身看去,菜肴和酒一无所见,只有破陶器里积留的尿液,瓦片上放着的几条蜥蜴而已。

0625.萧七

这篇纯粹是夸张的意淫爽文。稍微有点价值的地方是讲了古代官与吏是分开的,科举走的是官这一路,吏这一路是不需要科举的。女郎说:“我出身虽然卑贱,配个小吏不至于辱没你吧,何苦没完没了地追究!”可见吏的地位很低。

徐继长是山东临淄人,住在城东的磨房庄。他读书没有成就,就当了一个小吏。有一天,他偶尔去岳父家,途中经过于氏的墓地。傍晚醉醺醺地回来,经过这个地方时,他只见楼阁雄伟壮丽,有一个老头儿坐在门前。徐继长口渴想喝水,便向老头儿作揖请求给点儿水喝。老头儿站起来,邀请客人进门,引到客厅,给他水喝。喝完后,老头儿说:“天黑了不好走路,暂且住一晚上,明早再走,怎么样?”徐继长也已经很疲乏了,愿意听从老头儿的邀请。于是老头儿叫家人准备酒饭待客,他对徐继长说:“老夫有一句话,不要嫌我鲁莽:府上是清白高洁的人家,可以通婚。我有一个幼女还没有订婚,打算嫁给你,希望不要推辞。”徐继长听了恭敬不安,不知如何回答。老头儿当时就派人遍告亲友,又传话叫女儿梳妆打扮。不久,先后来了四五位穿戴着儒生服装的人,后来女郎也打扮得光彩夺目地出来了,姿色容貌无人可比。于是宾主落座,喝酒交谈。徐继长见到女郎后神魂迷乱,只想快点儿睡觉。大家饮了几巡酒,徐继长借口实在顶不住了,坚决不再喝酒。这时,老头儿就让小丫环引着夫妇二人进入帏帐,共同安歇。徐继长问女郎的家族姓氏,女郎说:“姓萧,排行第七。”又详细询问她家的门第,女郎说:“我出身虽然卑贱,配个小吏不至于辱没你吧,何苦没完没了地追究!”徐继长沉溺她的美色,亲昵备至,不再怀疑什么。女郎说:“此地不可久住。我知道你家的姐姐特别平和善良,可能对咱们的事不会阻挠,你回去打扫出一间屋,不久我就自己找去。”徐继长答应着,便把手臂搭在她的身上,片刻间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后,怀抱中竟空无一物。这时天已大亮,松树枝叶遮盖着日光,身下边垫着一尺多厚的黍子秸。他又惊又怕,感叹着回到家里,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妻子。妻子跟他开玩笑,真的打扫出一间屋子,摆设好了床铺,关上门后走出来,说道:“今天夜里,新娘就会驾到。”说完夫妻俩一起大笑起来。天黑了,妻子又开玩笑地拽着徐继长到了这间屋外,让他开门,并说:“看看新娘子在不在屋里?”当他们进屋后,美人已经打扮得华丽整齐,坐在床上。见二人进来,忙起身迎接。夫妻二人感到非常惊奇。美女却用手掩着口笑弯了腰,参见拜礼很是恭敬。妻子便准备酒菜,庆贺他们欢好。第二天,新娘子早起干活,不用人吩咐。一天,萧七对徐继长说:“姐妹、姨妈她们都想要到咱们家看一看。”徐继长顾虑仓猝间没法子接待客人。萧七说:“都知道咱家不富裕,准备先把吃的用的带来,只是麻烦咱家姐姐做一下罢了。”徐继长告诉了妻子,妻子答应下来。早晨吃过早饭后,果然有人担着酒肉来,放下东西就走了。妻子就担任了厨师的工作。到了下午申时过后,有六七个女郎来到,岁数大的也就四十来岁,大家围坐在一起,边说边饮,喧声笑语充满整个屋子。徐继长的妻子趴在窗户缝上去看,只见丈夫和萧七面对面坐着,其他的客人都看不见。到了北斗星挂在屋角,诸人才欢乐地散去。萧七送客还没回来时,徐妻进屋看见桌子上杯盘都是空的,笑着说:“这些丫头想是都饿了,像狗舔砧板那样,吃得干干净净。”工夫不大,萧七回来了,殷勤地感谢徐妻受累了,忙夺过杯盘器具自己来洗,催促她快去安眠。徐妻说:“客人来到我们家,却让人家自备饮食,这太让人笑话了。改日应当再邀请她们来聚会。

过了几天,徐继长顺从妻子的意思,让萧七再邀请客人来。客人来后,恣意吃喝,最后却留下四盘菜,谁也没有动过筷子。徐继长问这是什么缘故,大家笑着说:“夫人说我们贪吃得厉害,所以留下一些给厨师。”在座中有个女子,约摸十八九岁,穿着白衣白鞋,听说是刚刚死了丈夫,萧七称她为六姐,她情态娇艳,擅长说笑。她与徐继长渐渐熟悉了之后,便用诙谐的话来嘲笑他。饮酒行令时,徐继长管执法,禁止笑谑。结果六姐屡屡犯规,连罚十多盅酒,两腮酡红,首先醉了,身体娇懒,体弱难以支持。不久,她就逃席了。徐继长点亮蜡烛去寻找她,只见她躲在一个昏暗的帏帐中酣睡。徐继长靠近她接了个吻,她没有感觉。又把手伸进裤子里,只觉得隐处隆起。徐继长心旌摇动,正想亲昵,只听席中纷纷呼唤他,于是急忙整理好她的衣服,这时见袖里有条绫巾,便自己偷拿出来了。到了午夜时,大家准备离席,六姐还没有睡醒。萧七就进了屋去摇醒她,六姐打着呵欠起身,系好裙子,整理好头发随大家走了。徐继长对六姐拳拳怀念,心里一点儿都放不下。想在没人的地方玩赏一下绫巾,但怎么找也没有找到。他怀疑送客时可能遗落在路上了,于是打着灯笼在台阶上、院子里寻找,还是没有找到,他郁闷失落,不知如何是好。萧七问他,他漫不经心支唔着。萧七笑着说:“不要说谎了,绫巾让人家拿走了,徒劳费眼睛费心。”徐继长吃了一惊,忙把实话告诉萧七,并讲如何想念她。萧七说:“她与你没有缘分,关系也就到此了。”徐继长问其中的原因,萧七说:“她的前生是曲巷中的妓女,你是个书生,见面后对她很喜欢,但被双亲阻挠,你的心愿没有实现,忧虑成疾,病危之时,曾叫人告诉她说:‘我已经不行了。只要你能来,我能够抚摸一下你的肌肤,死而无憾!’她被这种痴情感动,答应了你的要求。正赶上有些事务缠身,没有马上就去,等第二天赶到,你已经死了。这就是她在前世与你有这一抚摸的缘分。超过这个程度,就不是她的希望了。”后来,又设宴招待各位女友,只有六姐没来。徐继长怀疑萧七妒嫉她,多有埋怨的心理。

萧七有一天对徐继长说:“你因为六姐的缘故,对我妄加怪罪。她确实不肯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今相好了八年,就要分手了,请让我极力为你筹划,以解你从前的迷惑。她虽然不来,难道还能禁止我们前往吗?登门接近她,或许人定胜天,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徐继长很高兴,接受了这个意见。萧七握住徐继长的手,飘然凌空,顷刻之间便到了家。只见黄瓦高门楼,院落曲折,与初次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岳父岳母都出来迎接,说:“拙女长久承蒙体贴关照。老身因年迈体衰,有失于看望你们,你不会怪罪吧?”接着安排酒筵聚会。萧七顺便问几个姐妹情况,母亲说:“各自回家了,只有六姐在。”说完就叫丫环去请六姐出来,六姐许久不出来。萧七便进去把她拽了出来,只见六姐低着头话很少,不像上次那样诙谐。

不久,老头和老太太告辞离去。萧七对六姐说:“姐姐自尊自重,却让人怨我!”六姐微笑说:“轻薄郎不宜亲近!”萧七把两个人快喝尽酒的酒杯换了个儿,硬要他们喝干,说道:“吻都接了,还扭捏作态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萧七也溜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徐继长猛地站起来就要亲近六姐,六姐婉转撑拒。徐继长牵着六姐的衣裙,双膝跪在地上哀求,六姐态度渐渐软下来,拉着他进入内室。刚要宽衣解带,突然听到人喊马叫,惊天动地,火光照进了屋里。六姐大惊,忙推开徐继长说:“大祸临头了,怎么办?”徐继长急迫之中不知如何是好,而六姐已经逃窜得无影无踪了。徐继长怅然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房屋楼台都消失了。只见十几个猎人,臂上架着鹰,手中持着刀,走到跟前,惊问:“什么人夜里躲在这里?”徐继长假托行人迷了路,并告诉了自己的姓名。一人说:“刚才正追一只狐狸,看见没有?”徐继长回答说:“没有看见。”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这里正是于氏的坟地。徐继长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他依然盼着萧七再回来,他早晨通过喜鹊叫来占验,晚上又盯着灯花看征兆,竟然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个故事是董玉玹讲的。

0626.乱离二则

讲了两则乱世的奇迹,侧写出国家大乱时的惨状。乱世不如狗。

学师刘芳辉,是京城人。他有个妹妹许配给戴生,出嫁的日子都订下了。正赶上清兵入境,父兄恐怕战乱之时被女孩子拖累,就打算把她装扮好提早送到戴家。女孩妆饰未完,乱兵就纷纷闯入,刘氏父子分头逃窜。女孩被清军的一个当牛录的军官俘获。跟着那军官好几天,军官丝毫没有非礼之举。夜里让她睡在另外一张床上,吃的喝的供给得很丰盛。军官又抓来一个少年,年纪和女孩相仿,仪容风采,漂亮而闲雅。军官对少年说:“我没儿子,想让你传续我家香火,你肯吗?”少年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军官又指着女孩说:“如果你肯做我的儿子,就让这女孩做你媳妇。”少年很欢喜,愿意从命。军官就让他们同床共枕,两人非常融洽欢乐。之后,在枕上互道姓名,这少年就是戴生。

陕西某公,任盐政之职,因家室拖累,赴任时没带在身边。正赶上姜瓖作乱,家乡沦为贼穴,音信中断。战乱平息后,他派人回乡打听消息,方圆百里寥无人烟,根本无处探问家人讯息。正巧这时某公回京城述职,有个老差役死了妻子,穷得不能续娶,某公就赏他几两银子,让他买个老婆。这时官军凯旋,俘获的妇女不计其数,她们被插上草标在市场上像卖牛马一样被出售,老差役就带着银子来市场上挑人。他自己觉得银两不多,不敢问津少女的价钱。看到其中有一个老太太衣着非常整洁,就把她赎出来带回家。老太太坐在床上,仔细辨认之后说:“你不是某某差役吗?”差役问老太太如何认识自己,老太太说:“你跟着我儿子当差,怎么不认识!”老差役大惊失色,赶紧报告某公。某公看那老太太,果然是自己的母亲。他痛哭起来,并加倍偿还了赎金。老差役因为银子多了,不屑于再谋求老太太。他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风度超群,就把她赎出来。走在路上,妇女边走边看着他,说:“你不是某某差役吗?”老差役又一次吃惊地问她如何认识自己,她说:“你跟着我丈夫当差,怎么不认识!”老差役越发吃惊,领着她去见某公。某公一看她,真是自己的夫人。他又悲伤得失声而哭。一日之间与母亲、妻子重聚,真是喜不自禁。某公就拿出百两银子为老差役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揣测某公必有大德,所以鬼神才为他的德行感应。可惜说故事的人忘记了他的姓名,陕西一带的人或许有能叫出他姓名的。

异史氏说:昆冈上的火灾,造成玉石俱焚的惨祸,确实如此啊!像某公一家,是因为乱后重聚而被人流传。董思白的后代,只剩一个孙子,现在也不能奉其祭祀,这也是朝官的责任呀!太可悲了!

0627.豢蛇

牛逼文字,能把密集恐惧症患者看吐了。适合原文阅读。翻译成白话文缺少了视觉上的简单粗暴感,文言文视觉冲击更带感。中州指河南。

泗水山中,旧有禅院,四无村落,人迹罕及,有道士栖止其中。或言内多大蛇,故游人益远之。一少年入山罗鹰,入既深,无所归宿,遥见兰若,趋投之。道士惊曰:“居士何来?幸不为儿辈所见!”即命坐,具粥。食未已,一巨蛇入,粗十馀围,昂首向客,怒目电瞛。客大惧。道士以掌击其额,呵曰:“去!”蛇乃俯首入东室。蜿蜒移时,其躯始尽,盘伏其中,一室尽满。客大惧,摇战。道士曰:“此平时所豢养。有我在,不妨,所患者,客自遇之耳。”客甫坐,又一蛇入,较前略小,约可五六围。见客遽止,睒闪吐舌如前状。道士又叱之,亦入室去。室无卧处,半绕梁间,壁上土摇落有声。客益惧,终夜不寝。早起欲归,道士送之。出屋门,见墙上阶下,大如盎盏者,行卧不一。见生人,皆有吞噬状。客惧,依道士肘腋而行,使送出谷口,乃归。

余乡有客中州者,寄宿蛇佛寺。寺僧具晚餐,肉汤甚美,而段段皆圆,类鸡项。疑问寺僧:“杀鸡几何,遂得多项?”僧曰:“此蛇段耳。”客大惊,有出门而哇者。既寝,觉胸上蠕蠕。摸之,则蛇也,顿起骇呼。僧起曰:“此常事,乌足骇!”因以火照壁间,大小满墙,榻上下皆是也。次日,僧引入佛殿。佛座下有巨井,井中蛇粗如巨甕,探首井边而不出。爇火下视,则蛇子蛇孙以数百万计,族居其中。僧云昔蛇出为害,佛坐其上以镇之,其患始平云。

0628.雷公

2b雷神。

安徽亳州人王从简的母亲坐在屋子里,正赶上下小雨,天色阴暗,见雷公手持大锤,鼓动着翅膀飞了进来。王母吓坏了,赶紧把便器中的便溺倾泼到雷公身上。雷公沾了一身污秽,好像中了刀斧,回身赶快逃跑。它极力展翅腾空,不能飞离,就摔倒在庭院里,嗥叫之声如同牛吼。天上的乌云渐渐低垂下来,渐渐地与屋檐平齐。只听云中传来“萧萧”之声,像马在嘶鸣,与雷公的嗥叫之声应和。一会儿,暴雨如注,雷公身上的污秽被冲洗干净了,它这才打着霹雳离去。

0629.饿鬼

讽刺了几个不走正路人。

马永,山东人。为人贪婪,行为无赖,家境常常贫困,乡里人嘲笑他,给他取个绰号叫“饿鬼”。到了三十多岁,日子越发穷困,衣衫褴褛,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肩头,在集市上白拿人家东西吃。人们都嫌弃他,不把他当人看。

县里有个姓朱的老头,年轻时带着妻子居住在繁华都市,干的职业很不正当。晚年回归乡里,大受士林非议,但是朱老头行为端正乐善好施,人们才稍稍以礼相待。一天,正遇上马永白拿人东西吃不给钱,受到店主人为难。朱老头可怜他,就替他付了钱。又领着他回到家,送给他几百钱,让他做本钱。马永走后,不肯谋求生计,坐吃山空。不久钱又用光了,依然重蹈覆辙。他常常担心被朱老头碰见,就去了邻近的县。他夜里住在县学,冬天寒冷,他就把圣贤塑像冠上的玉串摘下来,烧掉笏板来取暖。学官知道这件事,非常恼怒,想对他处以刑罚。马永哀求免去刑罚,愿意为学官做生财之事。学官大喜,把他放走了。马永探听到某生家境殷实富裕,就登门强行索要钱财,故意挑逗激怒对方,竟用刀子割伤了自己,诬陷是某生所为,到学官那里控告。学官勒索了某生许多钱财,才免予开除。这件事激起秀才们的公愤,大家一同到县令那里质讼。县令查明事实,打了马永四十大板,给他戴上枷,三天就死了。这天夜里,朱老头梦见马永穿戴整齐地来了,说:“我辜负了您的恩德,今天特来报答。”朱老头醒来,妾刚生下个儿子。朱老头知道是马永投胎,就给他取名“马儿”。马儿小时候并不聪慧,令人高兴的是还肯于读书。二十多岁时,经过竭力谋划,得以进入县学。后来他去应试,住在旅店里,白天躺在床上,见墙上糊的都是过去的八股文,就去看,其中有“犬之性”四句题,心里觉得这题目很难作,就反复去读,把它记住了。进了考场,恰好出的是这个题目,就把那篇文章默写下来,得了个优等,取得了由官府提供生活费的廪生资格。到了六十多岁,马儿补了个在邻县做教官的职位。做了几年官,没有一个道义之交。只有人家从袖子中拿出钱递给他才露出笑脸,否则就耷拉下眼皮,睫毛有一寸长,愣装不认识。偶尔秀才们有点儿小的过失,县官判令稍加处罚,马儿就残酷拷打他们,像惩治盗贼一样。假若有人告秀才的状,就是钱财送上门了。他诸如此类的恶行太多,秀才们早已忍无可忍。马儿年近七十的时候,体态臃肿,耳聋眼花,每每向人寻觅染黑须的药。有个狂生,把茜草根锉碎了去骗他。天亮后大家一看,染过胡子的马儿就像庙里泥塑的灵官的模样。马儿恼羞成怒,要抓狂生,那人早已在夜间就逃走了。由此他心中郁结愤懑,几个月就死掉了。

0630.菱角

又是一篇战乱时期,神仙显灵的奇迹。侧写明末动乱的惨象。

胡大成是楚地人。他的母亲一向信佛。胡大成跟随私塾先生读书,上学必经由观音祠,母亲嘱咐他经过观音祠一定要进去叩拜观音。一天,胡大成来到观音祠,看见一个少女领着小孩在里面游逛玩耍,少女一头秀发刚刚披到颈部,容貌举止十分美好。当时胡大成十四岁,心里很喜欢她。于是就问她姓名,女孩笑着说:“我是祠堂西边焦画工的女儿菱角。你问这干什么?”胡大成又问:“有婆家吗?”女孩红着脸说:“没有。”胡大成说:“我做你丈夫,好不好?”女孩害羞地说:“我做不了主。”然而目光清澈,上下瞟了胡大成一眼,看那意思好像很乐意。胡大成于是走出了观音祠。女孩追出来远远地告诉胡大成说:“崔尔诚是我父亲的朋友,让他做媒,没有不成的。”胡大成说:“好。”一想到这女孩聪慧而多情,越发倾心爱慕她。回到家,胡大成向母亲如实道出心愿。胡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常怕忤逆了他的心愿,立即请崔尔诚去说媒。焦家要的彩礼太多,亲事眼看没指望了。崔尔诚极力赞扬胡大成出身清白,又有才华,焦画工这才答应了亲事。

胡大成有个伯父,老迈而无子,在湖北做学官。他的妻子死在任所,胡母打发胡大成去湖北奔丧。胡大成去了几个月正准备返回时,伯父又病死了。胡大成滞留在湖北很久,正值乱兵占据了湖南,家里的音讯就断绝了。胡大成窜伏在民间,形影相吊,孤苦凄惶。一天,有位老太太年纪四十八九岁,在村中转来转去,太阳偏西了还没有离去。她自己说:“遭到战乱无家可归,要把自己卖了。”有人问她价钱,回答说:“不屑于做人家的奴仆,也不愿做人家的妻子,只要有把我当做母亲的人,就跟他过,不讲价钱。”听到这番话的人们都笑了。胡大成过来看那老太太,面目之间有一两处很像自己的母亲,不禁触动心事,非常悲伤。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身边连个缝缝补补的人也没有,就邀请老妇人一块儿回家,像儿子一样孝敬她。老妇很高兴,就为他做饭做鞋,像母亲一样操劳。不合她的心意就数落他,而胡大成稍微有点儿病苦,体贴关怀又胜过亲生儿子。忽然老太太说:“这里很太平,幸好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可是你已经长大成人,虽说漂泊在外,婚姻大事不可不办。三两天之间,我要为儿子娶媳妇。”胡大成哭着说:“儿子自有媳妇,只是我们被阻隔在南北两地了。”老妇说:“大乱时节,人事变化无常,怎么可以死心眼地等着她呢?”胡大成又哭着说:“不要说结发的盟约不可背弃,谁又舍得把娇女儿托付给一个流落他乡的人呢?”老妇不回答,只是为他治备窗帘帷帐被子枕头,十分齐备,也不知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一天,天已经黑了,老太太告诫胡大成说:“点上蜡烛坐着,不要睡觉,我去看看新媳妇来没来。”就出门去了。三更天已过,老太太还没有回来,胡大成心中十分疑惑。一会儿,听到门外喧哗,出去一看,一个女子坐在庭院中,头发散乱犹如飞蓬,还不住地哭泣。胡大成吃惊地问:“什么人?”她也不说话。过了半天,才说:“把我娶来,也不是福气,我只有一死。”胡大成大惊,不知什么缘故。女子说:“我自小就和胡大成定了亲,没想到胡大成去了湖北,音信断绝。父母强迫把我嫁到你家。我人可以被你们弄来,心志不可改变!”胡大成听了哭着说:“我就是胡某。你是菱角吗?”女子听罢止住哭泣,十分吃惊,不敢相信。胡大成领她进了屋,就着烛光仔细打量,说:“这不是在做梦吗?”于是转悲为喜,互相诉说离别相思之苦。

原来战乱之后,湖南方圆百里的地区,被洗劫一空。焦画工带着全家逃窜到长沙的东面,又接受了周生订婚的聘礼。兵荒马乱中不能举行婚礼,约定当天晚上把菱角送到周家。菱角哭着不肯梳洗打扮,家人强行把她塞进车里。走到半道上,菱角从车上颠下来。就有四个人抬着轿来到跟前,说是周家迎新娘子的,就搀扶着菱角上了轿,轿子快得像飞一样,到这才停下来。一位大娘把菱角拉进院子,说:“这是你的夫家,只管进去,不要哭。你家婆婆,早晚就到。”这才离去。胡大成问明了事情原委,这才省悟老太太是位神仙。夫妻焚香一块儿祈祷,希望母子再次团聚。

胡母自从战乱戒严以来,和一块逃难的妇女跑到深山涧谷中躲藏起来。一天夜里,有人吵吵嚷嚷地说乱兵来了,大家就张皇失措地四处藏匿。有个小童子把一匹马牵给胡母。胡母情急之下来不及问,就扶着小童子的肩上了马。马轻捷神速,转眼来到洞庭湖上,马蹄踏着水面奔腾,蹄下微波不兴。不一会儿,小童子扶着胡母下了马,指着一户人家说:“这里可以居住。”胡母想要道谢,回头一看,那马化作菩萨的坐骑金毛犼,有一丈多高,小童子跳上坐骑,腾空而去。胡母用手敲门,门一下就开了。有人出来询问,胡母奇怪问话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一看,原来是儿子胡大成。母子抱头痛哭。菱角也被惊醒了,一家人又欢喜,又宽慰。他们猜测老太太是观音菩萨显灵,从此诵习观音经咒越发虔诚。一家人就在湖北安家,还买了田产,盖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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