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W先生说:“你知道吗?我时常对死亡感到畏惧,因为人终有一死。”
“这岂不是一句无比正确的废话。”他摊了摊手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但是一旦我想到我每时每刻都在衰老,我们只在一瞬间出生,从而持续地活着,一刻不停地向着幽暗深邃的死亡走去。”我仍是没来由地突然意识到死亡。有时我渴求它,转而思考人的千百种死亡的方式,继而选出最无痛无感的死法,譬如被炮弹炸的灰飞烟灭,可这由不得我来选择,我不能选择如何死正如我不能选择如何生,只是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在思考到倒在血泊里悔恨地呻吟时,恐惧又将我拉回到安全的现实里去,继而唾弃自己的懦弱,也许这是一种本能地自救,也许是我真的糟糕透顶,也许这是一种源于灵魂之中的深深地留恋。
说到留恋,我想如果说在现实层面上与死亡对立的是生存,而于我个人而言在我每次想要离开世界时挽回我的,让我真正惧怕死亡到来的便是这些深深的留恋。我留恋何人何物?这些都在我生存过的每一秒后刻划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快乐的、平凡的甚至于痛苦的记忆里,还在那些若我生而即将来到的,与你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拥抱,即便是你不会亲吻我,可我仍怀有这种期待的可能性而留恋着。人死,万物皆空。
说到灵魂,我想我可能是一个空虚的,缺失信仰的人。我认为灵魂是一个很浪漫的概念,我希望灵魂是切切实实地存在于我的躯壳内,可是我不相信这世上人的体内无端的多出了一个灵魂。若是我离去了,我所能留下的除了那些许的遗产,化成灰烬随风飘散的我只好存身于未曾亡故的友人们的记忆里,可是这些朋友也终要步了这后尘。从此无人记得我,死去的人终会因为世人的遗忘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对于相信灵魂乃至于相信那些千奇百怪的宗教的人,我只觉得他们同我一样空虚,甚至有时会羡慕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寄托,有时又觉得可笑又可悲,如果说我要于无有依托之处死去,而有些宗教信徒就要在期待中被蒙蔽一生,不明不白地死去。即便是,真的有轮回转世,天庭地府,我只觉着更加痛苦万分:我在生前被社会裹挟,死后要被鬼神奴役,岂不痛哉!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但我愿意相信这世上当真有洁白无瑕的善,可我更加确信绝大部分的人心中仍有着或大或小的恶。通俗地来说:人人都有见不得的光,擦不干净的屁股,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呢?这让我察觉到宗教蒙着真善美的外皮,内里则是肮脏的,残忍的不堪内脏。
祂奴役虔诚的信徒,拉拢摇摆的世人,诋毁理智的无神论者。祂无视法度凌驾于道德之上,设立了十八般地狱一一对应你生前的恶;祂要你生前战战兢兢地遵守教条,要你死后被百般凌辱;祂敢于替公道以私刑审判你,滚烫的油锅,拔舌的恶鬼;祂敢于替受害者原谅你,只要你死前虔诚地忏悔;祂罪行累累,残忍暴虐还敢索要你生前的钱财来塑造祂腐朽的金身;祂蒙骗你,以七十二个处女引诱你为其献身;祂未曾真正地庇佑你,祂自夸能引来洪水,而现世的洪水又是谁来治理呢?若是你的病被医治,莫非不是医者的功劳?祂在人世间的恶数不胜数:祂是不能食用的猪肉;祂是蒙在女性头上的黑纱;祂是拐骗监禁儿童的活佛;祂是一辆冲向人群的汽车炸弹。我们恐惧着但终要死去,而祂吸食着我们灵魂深处的骨髓,利用着恐惧永远地活着。祂是在恐龙后诞生的杂种,我曾见过龙骨却从未见过神祇。
若说以上种种都是出于我对所谓因果报应的恐惧,我承认我恐惧死亡,恐惧失去那些值得留恋的一切事物,可我当不会为不存在的魑魅魍魉而吓破了胆。而说到因果报应,实在是可笑至极。祂总是能自圆其说,可又经不起推敲:若你此生为善而不得善终,便是来世报还,又或是旁人此生欠着你亦或是你前世欠着旁人,若你此生为恶,便也是以此类推。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谎言,可偏偏却将千千万万人骗的神魂颠倒,祂让你们本就有瑕的身体体无完肤,让你们本就空虚的灵魂千疮百孔。再者说,来世的那个人又是崭新的个体,与你何关?你不过是带着悔恨在地狱中白走了一遭。
“若我是庄周所梦之蝶,又当如何呢?”我不禁想到。目前来看我仍是较为真实的,可有时当真盼望逃避到美丽的梦中,钻进幻想的世界里,成为不死的仙人,飞到高远的天上去。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侥幸没有灭绝的人类终于战胜了死亡,不死的人又是否会为失去了死亡而烦扰呢?不过仍是与我无关了。在这些纷乱的念头逐一闪过后,恐惧似乎在逐渐褪去,思绪也因为饥饿而迟缓了。我不禁问W先生:“一会吃什么?炒饭还是汤面?”他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怀着悔恨、恐惧和无边地留恋死去前,我要先去吃一张大饼。
后记:或许死亡就是这样一张大饼,以生命为原料,以时间来烹饪,可它从未出现在你的锅里,而大饼出锅之日,便是厨师离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