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宴未晚
仅仅二十多天不见, 三十二支劲旅在东欧平原上的捉对搏杀已经进入最后的鏖战,梅西和C罗早已经回家了。
作为一名佛系伪球迷的我,只是一直在作间歇性的壁上观。
但毕竟四年一次的激情夏日,错过和大家聊足球的机会岂不可惜。
一说世界杯,就不免要对中国队一番唏嘘。
想起N年前的一个相声,说要把曹操奉为中国足球队的代言人,理由是曹操的人生哲学和中国足球队的比赛理念出奇的一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笑话归笑话。其实,曹操还真是一个足球爱好者。
历史上有这样一段记载:“桂字叔林,天水人也。建安初,数为将军杨秋使诣太祖,太祖表拜骑都尉。太祖爱之,每在左右,出入随从。”
《魏氏春秋》又云:“桂性便辟,晓博弈、蹹鞠。”
桂,孔桂,字叔林,天水人。建安初年,杨秋降曹之前,孔桂曾多次作为杨秋将军的使者拜见曹操。
性便辟,就是性情巧于逢迎,能言善辩。
博弈,下棋。
蹹鞠,又叫蹴鞠,中国古代的足球运动。
太祖,就是曹操。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孔桂到底是什么人?一个骑都尉,即便曹操再“爱之”、再欣赏他,怎么就“每在左右,出入随从”?
传说,孔桂是曹操的男宠!
我的三国时期的知识大多都来自于《三国演义》,也没有兴趣去考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但从他被收录在《佞幸篇》、描述他的寥寥数语充满贬义来看,觉得这个传说是可能的。
不难想象曹操带兵打仗,疲累不堪,让孔桂“每在左右,出入随从”,下棋踢球,放飞心情,也算人生一件快事。不然业余时间总是“独自走下长坂坡,月光太温柔”?或者总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再或者总是“铜雀春深锁二乔”?
也不行啊。
班固在《汉书·艺文志》里,把一部名为《蹴鞠二十五篇》的书列为兵书。因为蹴鞠之中“有兵机。”可见当时,蹴鞠在军中已经作为军事训练的项目,是兵家练兵之法。
想来曹操爱足球,大概除了放飞心情,也是因为可以从蹴鞠的训练中得到很多军事战略方面的启发吧。
如此说来,让资深足球爱好者曹操同志做中国足球队的代言人还真合适呢,不过千万不能代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理念,而是应该有“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雄心壮志。踢足球最早的国家肯定是中国,这是已经被很多史料和文物证实的。
在《史记·苏秦列传》里,苏秦游说齐宣王时这样形容临淄:“临,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踢鞠者。”其中“六博踢鞠”,就是说下六博棋和踢足球。
苏秦说这段话的时候是两千三百多年前。由此可以推断,在距今二千三百多年前或更早的时候,足球已经在中国的大地上欣欣向荣,蓬勃发展了。
《西京杂记》里记载:“太上皇时凄怆不乐,高祖切因左右问故,太公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沽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
是说,刘邦称帝后,把太上皇老爸接到都城享清福,然而老爸却时常‘凄怆不乐’——不开心,刘邦询问之后才知道刘太公自幼喜好和贩夫走卒、屠夫之流为伍,以斗鸡、蹴鞠为乐。现在这些活动都没有了,所以开心不起来。于是,刘邦就照着原来沛县丰邑的规模,起了一座新城——新丰,把原来丰邑的居民全部迁过来,太上皇又能和新朋老友蹴鞠斗鸡了,这才心满意足。
西汉学者桓宽的《盐铁论》中说西汉时期“贵人之家,蹴鞠斗鸡”为乐,普通老百姓也是“康庄驰逐,穷巷蹴鞠”。
可见从战国到两汉,蹴鞠渐渐成为一项群众喜闻乐见的体育运动,就连汉高祖老爸那样的乡下老头儿都玩的很嗨。
据记载,当时已经有了专门的足球场地,叫“鞠城”。
东汉文史学家李尤还曾为足球场写过一段铭文呢。
《鞠城铭》
圆鞠方墙,仿象阴阳。
法月衡对,二六相当。
建长立平,其例有常。
不以亲疏,不有阿私。
端心平意,莫怨其非。
鞠政由然,况乎执机?!
“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是说“鞠”是圆形的,球场四周建了围墙,是方形的。它象征着天圆地方,暗合古代阴阳相对之说。
“法月衡对,二六相当。”是说参赛人数两队各六人,共十二人。这是效法一年十二个月来设置的。
“建长立平,其例有常。”长,裁判员、裁判长官。平,公平。例,惯例、制度、规则。常,长期的、规范性的。这一句是说设置裁判员,做到竞赛的公平。并制定规范的、制度性的常用规则。
“不以亲疏,不有阿私。”这一句是说裁判员的职业操守,要公平公正,不能因亲疏而徇私舞弊,吹黑哨。
“端心平意,莫怨其非。”这一句则是规定了运动员守则:要心平气和地服从裁判,不要抱怨裁判的裁决。大概也有黄牌、红牌、罚下之类的。
最后两句,“鞠政由然,况乎执机?!”体现了李尤作为正统的儒家学者,也如孔夫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样,对治理国家有着高远而深邃的思索:蹴鞠比赛尚有如此严格的制度和秩序,执宰一个国家,更应该讲究规矩,秩序井然。
读完《鞠城铭》,感慨这位李尤先生真是有闲情逸致。之前只听说过《毛公鼎铭》、《柳子厚墓志铭》、《陋室铭》,读这篇《鞠城铭》时顺便查了一下李尤,才知道,这位才是写铭文的高手,生平最喜爱“铭”这种文体,著有一百二十首铭,时称“门阶户席,莫不有铭。”——连家里的坐垫都不放过。这不看见足球场,就写了篇《鞠城铭》。
不过,真得感谢他意趣高雅,否则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了解古代的足球场是什么样子了。
时间走到了经济最为繁荣的大唐时期,蹴鞠也发展到了顶峰,市井之中“球终日不坠”、“球不离足,足不离球,华庭观赏,万人瞻仰”。
其实这是上行下效的缘故,唐太宗、唐中宗、唐玄宗等等唐朝历任皇帝都热衷此道。
唐玄宗在《初入秦川路逢寒食》里描写道:“公子途中妨蹴鞠,佳人马上废秋千。”
而且唐代在制球工艺上也有很大改进,
在归仁绍的《嘲皮日休》里就有这样的句子:“八片尖皮砌作球,火中弹了水中揉。一包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卒未休。”
“八片尖皮砌作球”,球壳是用八片尖皮缝成的圆形球壳,这和现代的足球已经很接近了。
“火中弹了水中揉”,制皮、熟皮的过程,确保皮球弹性极佳。
“一包闲气如常在”,这一句是调侃皮日休,但可见当时的足球是充气的,据说比西方的第一个充气球早了三、四百年。
“惹踢招拳卒未休”,他嘲讽、调侃皮日休的名字像鞠球一样惹踢招拳,但“卒未休”也说明当时蹴鞠是多么火爆,终日不休。
在唐朝,诗人们越来越多地开始描写“蹴鞠”的场面。
王维的《寒食城东即事》 :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
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
题目《寒食城东即事》,就是寒食这一天诗人在长安城东的所见所闻。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
一道清冽的溪水蜿蜒穿过桃红李白的花树丛中,水波荡漾,冲击、滋润着岸边的绿蒲白芷。
演漾,荡漾。涵,浸润。绿蒲、白芷,均为岸边的香草。
“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溪流边总共只有稀稀落落几户人家,树上的桃李花在这个时节有一半都开谢了,风一吹落入溪流之中,顺水东去,很美的画面感。
凡,总共,一共。
“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前面的柔美景象在这一句被青春与力量的角逐取代。明媚春光的背景下,一群青年男女登场了,不难想象,这是一副多么美丽的画面,短打扮的一次次把鞠球踢得比飞鸟还高,长衣衫的荡秋千竟然荡得超过了杨柳梢。更兼红衣绿裤、紫裙白衫、窈窕腰肢、善睐明眸……美不胜收啊。
蹴鞠,踢足球。秋千,荡秋千,打秋千。
“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
诗人看到这美景,羡慕之余,不禁也替这群少男少女们盘算起来,大好的春光,大把的青春,无忧无虑地消耗吧,不用等到清明和上巳两个节日才出去游玩,把日子安排开,每天都嗨起来。
分日,安排、计划好日子。上巳,俗称三月三,古称上巳节,是纪念黄帝诞辰的节日。民间至今还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俗谚。
还有很多著名唐代诗人都曾把一腔诗情投给蹴鞠。
李白《古风》:“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
杜甫《清明》:“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
韦应物《寒食后北楼作》:“园林过新节,风花乱高阁。遥闻击鼓声,蹴鞠军中乐。”
王建《宫词》:“寒食内人长白打,库中先散与金钱。”白打,女子蹴鞠。
曹松《钟陵寒食日与同年裴颜、李先辈、郑校书郊外闲游》:“云间影过秋千女,地上声喧蹴踘儿。”
到了宋朝蹴鞠持续进入鼎盛时期。当然我们也拥有了最著名的天才“球星”高俅。
而这个时期的诗人里,陆游大约是最狂热的球迷了,多次在诗作中描写蹴鞠。
“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尚豪华。”
“路入梁州似掌平,秋千蹴鞠趁清明。”
“新诗刻烛惊词客,骏马追风戏鞠场。”
在之后是元、明、清几朝,蹴鞠活动依然在民间盛行,但渐有偃旗息鼓之势。在元人散曲、杂剧、明代的绘画作品中,还能看到蹴鞠的形象。到了清代,因为老祖宗来自冰天雪地的北方,擅长“冰嘻”,所以出现了禁卫军“冰上蹴鞠”的训练形式。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西风东渐,我们的传统蹴鞠逐渐被近代西方足球取代,蹴鞠终于销声匿迹。
2004年,国际足联确认足球起源于中国。
2006年,中国将蹴鞠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迎来期待已久的世界杯决赛了。
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我们最期待的,还是我们的国足,有一天也能——
“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