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乌镇的酒店里,我和德跑分到了一个房间,下楼集合前,我们在房间里到处翻看着,像两个土老帽一样。
书架上摆着许多书,德跑先被吸引至前,我随后以中文系惯有的批判心态,拿起了一本《哥伦比亚的倒影》,作者署为木心。餐厅、酒店里的书,多是附庸风雅,作者也大概是某个欺骗小姑娘的心灵鸡汤写手罢。
随缘翻了几页,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还真是好书?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呢?集合迟到了,德跑说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们是因为读书而迟到的。
晚饭后,海蒂见到我,约我明日同去乌镇的美术馆,我欣然接受了。这座美术馆,是为乌镇的一个作家而建的。馆外邻水,踏桥而入,馆内明暗错落,皆是作家平生书稿、画作等。作家曾有一本随笔集《哥伦比亚的倒影》,他便是木心——酒店书架上摆着的那个哥们。
自此之后,我才认识了这位作家。木心是生于乌镇的,而今天的乌镇因为有木心,已经完全商业化的古镇,才有了真正的人文价值。
木心的语言,有点“碎碎念”,是许多有感情的文字片段,组成了一个拼布游戏。尤其是与书同名的这篇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倒影》:“春日午后,睡着了又醒来了,想起可以喝咖啡,喝罢咖啡,想起早上只刷了牙,没有洗澡,洗完澡对镜,髭须又该刮了……”
说实话,我并没有完整地把每一句都读完,也许心太乱,对于这种排列语言的方式,不能投入其中。但从文字间,不断跳出来的哲理,足见作者积淀之深:“前人的文化与生命同在,与生命相渗透的文化已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我们仅是得到了它们的倒影。”
书中另一《遗狂篇》,我以为最能体现木心的写作和思想功力,此文让我想到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滔滔泛泛间,‘魏晋风度’宁是最令人三唱九叹的了;所谓雄汉盛唐,不免臭脏之讥;六朝旧事,但寒烟衰草凝绿而已;韩愈李白,何足与竹林中人论气节。”这段写得精彩,如今能承古韵而写新篇的作家已经非常少了。
我最喜欢的一篇,并非以上,也非长篇大论的《上海赋》,是《竹秀》。木心读写隐居于莫干山,某夜遇虎敲门,“我就写不下去,只能站在门边恭听”,虎去后咬死山中人家的一只羊,“我也长久不咬羊的肉了。给钱叫姑娘带买一条后腿,价钱随便,如来得及,中午就开戒”。奇遇之趣,跃然纸上。
今人评价木心,言其是被埋没的文学大师。木心在文学史上,的确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他没参加什么引领风潮的运动,也与“鲁郭茅巴老曹”没多大关系,信仰耶稣,更被人忽略于主流之外。客观来看,木心的艺术修养实属上乘,他之所以被时代忽视,是因为在那个人人发声力求革命的年代,只有木心依旧如常安静地写作、绘画。两者并无是非之分,只是气质不同罢了。
先生静水深流,我们不必打扰他,把“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翻出来作为伪文青的口头禅,是很浅薄的。但我们不能忘掉他,不能忘掉有木心的乌镇。
夫子木铎有心,有心之木也已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仅得其倒影,敬读偈言“楼高清入骨,山远淡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