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味里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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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无意中刷到一个拾杏儿视频,地上一片金黄,几个小孩提着芫子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杏子,他们手中的芫子曾是我最熟悉的一种农具,芫子正规的叫法应该是土篮子或者半斗篮,在农村家家必不可少,一般用柳条或柠条编制而成,经久耐用,是最常用的收纳和运输的工具,我常提着它干各种农活,当然也包括拾杏子儿。

老家的院子在半山坡上,得益于优越的地理优势,院子周边被杏树包围着,那些杏树显然都是精心修剪过的,异常高大,与自然掉落的杏核萌发的杏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大的杏树往往能长出优质的杏子,但并不是每家都有,所以杏子自然就成了伙伴们亲近我的理由,小时候常常以此为荣。我想这应该是父辈们最暖心的馈赠吧,可能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看着别人家的杏子流口水。

当冬天的寒冷还未完全褪去时,杏树的枝条上已经挂满了一个个红色的花蕾,那时候最喜欢折上一枝插到瓶子里,幻想着能结出杏子,可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差甚远,离开了根的滋养,插在瓶子里的枝条别说结果了,就连开花都很难见到,早早便枯萎了。

数九结束时,满地的耕牛传递着春天的活力与生气,杏花在温暖的春风里绽放出了笑颜,点缀着荒凉的大地,远远望去,一团一团的白色就像暗夜中闪烁的繁星。

在北方永远体会不到春江水暖鸭先知,但绝对能感觉到春花烂漫蜂先觉。成群的蜜蜂穿梭在乱花丛中,探索着甜蜜的真谛。但这样的甜蜜之旅常常会被孩子们扼杀。

花正浓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人手一个玻璃瓶子,悄悄对着花朵上埋头采蜜的蜜蜂扣上去,它们总是在慌乱中失了方向,一头扎进瓶子里。我的乐趣就是听着与空气共振融合而成的嗡嗡声,然后盯着瓶子里乱撞的蜜蜂,它们总是拼命地往上飞,即便瓶口朝下敞开,依旧找不着出口,可见方向是多么的重要,如果努力的方向不对,一切都是徒劳。

纷纷落下的花瓣预示着一场视觉盛宴的结束,大地瞬间铺满了花瓣,等待着一场悲戚的葬礼,但并没有葬花的人。春耕忙碌的农人没有时间感伤,少不更事的孩童不懂感伤,心中最期待的还是枝头的希望。

花褪残红青杏小,杏花落尽时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天天盼着杏子长大,时时去尝它的味道,因此孩子们最清楚杏子每一个时期的味道,从最开始单纯的苦到浓浓的涩,然后慢慢变酸,当酸味渐渐褪去时杏子也就熟了,越酸的杏子熟了后越甜。

孩子们最喜欢少点涩,多点酸的杏子,这个时候杏核还没长成,是吃起来最脆的时候。常常在大太阳下和伙伴们一起摘上满满的两衩衩(方言指口袋或衣襟兜),然后找个土堆或者土坑围坐在一起,杏子像豆子一样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响,一边的牙酸倒了,再换另一边继续吃,怎么吃都吃不够。

吃完了每人手里攥着一把杏仁,杏仁里边全是水,宛如一个鸡蛋,这时大家总会把杏仁放进耳廓里孵小鸡,每次都是我的小鸡最先孵出来,“它真的动了,我还听见了叽叽声音!”可是伙伴们都不相信,最后只能亲自确认。

我小心翼翼地把‘鸡蛋’靠近他们的耳朵,正当听得认真的时候,手里一使劲便捏爆了‘鸡蛋’,杏仁里的水瞬间呲了一脸,顿时笑声一片。这样的游戏百玩不厌,虽然都心知肚明,但仍乐意互相配合,可能就是为了那片最纯最真的笑声吧。

麦黄时节杏子陆陆续续熟了,时不时从树上掉下来,顺着小路一直滚到了沟底,上面沾上了一层浅浅的浮土,路过的人总会拾起来,随便在衣襟上揩一下就放进嘴里,贪婪地享受着饱满香甜的汁液。但这仅是牛顿的苹果,满足不了多人的需求,如果要获得足够的满足感,必须要人为干预,爬到树上把杏子摇下来,为此我练就了一手爬树的好本领,家里每棵树的形状都装在脑子里,哪有分叉,哪能下脚,哪可以抓,一切了如指掌,基本达到了一树一策的熟练度。但马有失蹄,我也有翻车的时候。

收麦的时节,只有正午最毒辣的阳光才能让农人获得片刻的休息,但即便是最毒辣的阳光,依旧不能让孩子消停。家门口的土窑上有棵老杏树,根部是粗大的树桩,在离地一米的地方分成了两枝,自然形成了一个夹角,就像一对连体的双胞胎。我和往常一样踩着树杈往上爬,谁知脚下一滑,膝盖就卡在了树杈里,无论怎么使劲都出不来。

我的哭声在正午寂静的空气里异常地刺耳,最先惊动的是母亲,当母亲也没法弄出来的时候我陷入了绝望,急得流下了鼻血。我大声哭喊着让锯树,母亲喊来大哥让锯树,看着粗壮的树干大哥心火高涨,我先挨了一顿收拾,不过那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我更在意的是如何脱困。大哥说能进去就能出来,然后从下面使劲撑了一下就解救了我,母亲和大哥又气又笑,没有太多埋怨的话语,又忙各自的事去了,留下浑身湿透的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窑上。此时的我精疲力尽,腿还在止不住地颤抖,这样的教训足够深刻,确实不需要多余的话语,以后的日子我变得很小心,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悲剧。

小一点的杏树只需踹两脚树干,成熟的杏子便会纷纷落下。大一点的树必须爬上去,找到合适的支点后使劲踩树枝,杏子随着节奏性的振动离开了枝头。有些高处的树枝只能双手抓住用力地摇晃,就像质问出轨的爱人,愤怒疯狂才能让树枝跟着身体一起摇摆,让杏子和母体分离。整个夏天,直到最后一个杏子掉落前,杏树要经历数十次这样的摧残。

当摇杏子结束时就该拾杏子了,孩子们一起出动,胳膊上挂着一个小篮子,对散落在路上的,草丛里的杏子开始彻底地扫荡。最后当所有的杏子归拢到一起时,大家便围坐起来开吃。

吃杏子我最佩服的是邻居家的老爷爷。由于农村的杏子没有打药,免不了生虫子,只记得老爷爷掰开杏子,将里边的虫子及虫子的粪便倒出来,然后很随意地扔进了嘴里,他总是说虫儿吃过的最香最甜,但我一直没有亲自验证的勇气。

吃掉的杏子很有限,大部分都要在腐烂前完成核和皮的分离。母亲总是趁着太阳最热的时候捏杏子,那样杏皮干起来会快一些。捏完了又去拾,拾回来继续捏,整个夏天都在重复着同一件事情,之所以这么辛苦,是因为杏子也是家里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杏核杏皮卖掉后能换取微薄的收入,为家里添两件用品,为我添一件衣裳。那时的我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母亲让拾杏子的时候总是不大情愿,常常偷懒,母亲总说不拾就不给钱,但最后换来的钱还是全花在了我身上。

其实这样的光景并非年年都有。大多时候,杏子的收成全看老天爷的脸色,一场倒春寒便能叫满树的希望化为乌有。但也正是这样的年头,侥幸存活的杏子,香气似乎格外醇厚。每到杏子成熟的季节,我总是不死心,一棵棵杏树细细搜寻。杏树也仿佛懂得这份执念,总会在某个枝头,悄悄藏着一两颗“幸存儿”,用那熟悉的香甜,瞬间填满记忆里童年的味道。

秋风吹起的时候,我还在拾杏核,认真地扒拉着干枯的草丛,搜索得异常仔细,不过并不是为了换钱,只是热衷于有关杏核的游戏。孩子们最喜欢的玩法主要有“弹核”和“打堡子”,这种游戏富有周期性,每年肯定会盛行一次,没有始终,不经意的时候兴起,不经意的时候结束,成就童年最珍贵的拼图。

杏仁有甜苦之分,苦的全都卖掉了,甜的被留了下来,成了生活中的一道配菜。在农村很多人用它腌咸菜,独特的口味让人津津乐道。但对我来说它更像解馋的一副良药,想吃的时候抓上一把杏核,蹲在上房台子砸碎,然后抓起一把塞满嘴里,馋病自然就痊愈了。母亲总说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中毒,但并没有实质的震慑效果,因为那个时候除了杏仁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干果。

过年的时候更是凸显杏仁能力的时候,砸上一大把,放在烧得通红的炉盖子上,香气瞬间弥漫到了过年的空气中。母亲也会拿出珍藏的杏皮,其实可以叫做杏脯,但我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味道,还是杏皮更有温度。留到过年的杏皮都是最优质的杏子晒制而成,通过浸泡后新鲜如初,再拌上蜂蜜,便是一道永生难忘的美味吃食。

时光流转,花谢花开。杏儿的四季在记忆深处悄然轮回,每一片飘落的花瓣都沉淀着岁月的温柔。看遍世间繁花,最喜欢的仍是那满树的杏花白,一如我纯真烂漫的童年;品过人间百味,最怀念还是炉火边烤杏仁的香气,刻在记忆深处永远不曾淡去;偿尽生活苦涩,最难忘还是青杏的酸涩,竟比任何珍馐都更令人回味。那碗蜂蜜拌杏皮,甜蜜中总带着母亲掌心的温度,原来最珍贵的滋味,从来不在远方,而藏在故乡的枝头,在那些被我随手摘下的青涩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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