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周五下午放学,羽柔要忙着广播站的事,没有和我一起走。
木子要赶去美术室,我知道褚扬肯定和他的新朋友一起去体育场,只好我一个人走回家了。
没想到在半路上,我竟然碰到了褚扬。我叫了他的名字,他看到我,附耳跟他朋友说了两句话,笑起来了。等我走近,他笑眯眯地跟我说:“小禾,我又有喜欢的人了。”
他的朋友也笑得意味不明。
“谁啊?”我的脚步有些僵直。
他说:“是羽柔。”
突然之间,我感觉心里沉积多年的情感变成一群黑色的蝙蝠,再也难以压抑,就要从我的身躯中破出。它们在不断撞击那个出口,我负隅顽抗,企图将它们继续封印在阴暗的洞穴里。
但很快,我的身体似乎难以承受这种震动,开始土崩瓦解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风化的顽石,正在一点一点地掉下残渣。
“她上次帮我吹伤口的时候,真的好温柔啊,突然非常喜欢她。”他轻声说。
“是嘛…”我机械地接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和他回到家的。
回家后,我冲进房间,躲在被窝里,那深藏在眼眶里的泪水才流淌了出来。
放下吧,小禾。我对自己说。
冷静过后,我打开了电脑,登上QQ,第一次在线上给褚扬发了消息。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有喜欢的男生了。”
没多久,褚扬回我:“是谁?”
我狠了狠心,回道:“广播站的阿吉。”
这次褚扬没有回了,陷入一片沉默。
我翻着空间里的动态,缓解此刻的忐忑不安与烦躁。可我的眼里却什么文字也看不进去,屏幕上仿佛在演绎一幅幅深藏于记忆中很久的画面。
麦麦刚来我家不久,爸爸就买了辆自行车给我们骑。当时我们俩还不会骑两轮的自行车,褚扬用他的自行车给我们示范,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俩轮流练习,几天后已经很是熟练了。后来自行车成了我们仨的娱乐项目之一,经常一放学就骑着车去巷子里晃悠。
有时是麦麦载着我,有时是我载着麦麦。
褚扬骑着车跟在我们身边,有时也会一本正经地打量我们:“你们学会骑车,多亏有我这个师父。”
“是是是,多亏你。”麦麦打趣道。“想要我们奖励你什么东西?”
褚扬哈哈笑道:“这么客气的话,就每人送我一包薯片吧。”
有天中午,麦麦还在写作业,我和褚扬在巷子里骑车。
褚扬说想试试我们的车,我把车让给他,看着他坐上去,却没有马上开动。
“愣着做什么呢!快上来啊!”褚扬头也不回地说。
我木楞地爬上后座,他开动车,带着我在巷子里飞驰。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的手扒在坐垫后,生怕一不小心摔下去。
正在骑车的褚扬又说:“你可以扒住我的腰。”
我愣了,没有抬起手。
为什么没有抬起手?我心里问自己。
正在这时,消息提示音响了,我点开对话框,看见褚扬回道:“他那么高……”
我不知该怎么回复,下一秒却看见他的头像变成灰白。
他下线了。
【23】
我和褚扬之间再没有更多交际了。平时偶尔在学校碰见,我们也很有默契地不再互打招呼。
我只从木子那里听说,他也没有去追羽柔,而是继续和薇薇纠缠。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就算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也必然拿着一本书看,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再跟人有眼神接触,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幸的是,我的视力也是因此下降的,初三时我戴上了近视眼镜。
初三下学期,全年级都沉浸在即将升学的压力氛围里,就连课间,三层楼的班级都是安静的,只有少数人趴在走廊栏杆上,眺望着牢笼之外的远方。
那时我坐在窗边,有天听到门外传来欢呼声,许多同学跑出去,仰头往上一层看。
“哇——”
朦朦胧中,我仿佛看到窗外落下纷纷扬扬的雪。
我连忙戴上眼镜,也走出教室去看热闹。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清晰起来。我看到褚扬在楼上,领着两三个调皮的男生,将撕碎的教辅书和卷子,如鹅毛大雪般往下撒。一边撒,一边欢呼,楼下围观的学生也在欢呼。
楼下的年级主任看到了,板着一张脸,飞快地往楼上跑。
楼下的同学连忙朝楼上的褚扬他们喊道:“年级主任来了!”
褚扬他们加快手上的速度,将更多的碎纸片往下撒,趁着年级主任刚踏上顶楼时,一溜烟地跑走了。年级主任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眼镜也歪了:“别跑——”
雪白的碎纸屑在半空飞舞,我仰头看,仿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美景。
这让我想起了那些纸飞机。它们也曾经像一场大雪,落在褚扬的客厅里。那些无关痛痒的寒暄,那些有事没事的碎语,仿佛都是少女未曾言明的心事。
后来我在诗集上读到这么一句: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24】
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我有些春风得意,揣着通知书走在老旧的巷子里。
我碰上了褚扬,跟他打了个招呼,但却显得淡薄又苍白。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怀着五彩斑斓的心情叫他的名字了。他也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嗨。”
后来我知道他没有考上本一,他爸爸总说他不务正业,背着一把吉他到处跑。
有次,许久不更新的他鲜有地在空间发出一张照片。昏暗的夜场里,绚烂的彩色灯光,台上有四个造型标新立异的男生,我分辨了好久,才发现长头发的主唱竟然是他。
直到有一天,我爸爸给我分享了一首歌,他说:“你听听,这是褚扬写的。”
原来他成了音乐人。我点进去,听了很久,很久。
那年春节回家,我见了木子。她变得很漂亮,打扮时尚,虽然离别的这么久,但仍旧倾盖如故,我们俩聊了大半天的往事和八卦。到最后,我把她送到车站,看着她坐上大巴,前往其他城市。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斜,冬天的巷子很是落寞。
我路过从前枇杷树的所在,发现那里已经是空荡荡了,只留下刻着年轮的老树桩。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梦醒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