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十五章
生逢乱世不如狗
濒临断炊千家愁
后来，我才知道，招魂时，说打铁是因为铁匠硬朗，神鬼不怕，所以，我爹娘就照张仙娘说的台词回答。
我姑妈端来一碗烧酒，她把酒蘸在我额头上，胸口上，她温柔的小白手在我身上轻轻地揉着，并小声说：“白娃，今后不要太调皮了，高烧若不及时治疗，会得脑膜炎的，会变成哈娃子。”
我也轻声回答：“姑妈，我错了。今后，我不会再调皮了。”
画有人头的鸡蛋烧熟了，剥壳后嫩黄，蛋香四溢。我娘端来张仙娘做的神水，让我边吃招魂蛋，边喝招魂神水。那碗神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钱纸灰和香灰，我抿着嘴巴，勉强咽下神水。
姑妈说，盖上被子捂一身汗就好了。
按风俗，祭神送鬼的公鸡，张仙娘要拿走，香米要拿走，还得另给她二升米钱作酬谢。然，我家分文没有，公鸡是姑妈家的打鸣鸡，也是我们大院子里唯一的种鸡，那一升白米也是借姑妈家的。爹红着脸向姑妈借钱，姑妈一反平日的热情，淡淡地说：“家里没现钱，倒是庙子里有，你给张仙娘说，明天给她吧。”
张仙娘忙点头：“要得要得。”正收拾香米和公鸡，欲出门，却见夏保长和保丁章瞎子进门来，一把夺过公鸡和那个装香米的红布袋子，对我爹喝道：“你们家还欠猪头税、剿匪税、抗旱税……”
我爹年轻气盛，梗着脖子，脸红筋涨，跳着双脚骂道：“我家里穷得没裤子穿，吃了上顿不晓得下顿在哪，哪有钱缴纳狗日的啥子税？！”
章瞎子拉住我爹，一脸凶恶：“你给老子说清楚，啥子叫狗日的税？说不清楚就押镇公所关黑屋办你！”
爹一甩破烂的衣袖，更气愤：“啥子世道，不让人活了？都说满清黑，你们比满清还黑！”
爹说政府比满清黑，可是惹大祸了。保长夏富贵指着我爹鼻子，瞪圆了眼睛：“好你个天棒锤，你给老子的胆大包天，敢骂蒋委员长，给老子押起走！”
那张仙娘见势不妙，悄然溜走了。
见主子发怒，保丁章瞎子可来劲了，他把长枪往门槛上的石墩上重重一杵，也是一脸凶神恶煞，抓住我爹另一条胳膊，喝道：“给老子走啊！”
别看章瞎子个子不高，身子骨单薄，还戴着黑框眼镜，因为平时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名声不太好，但他仗着舅舅在县衙门当差，所以他当上了保丁。因为小眼睛觑着看人，附近的乡民们都叫他章瞎子。章瞎子不仅偷盗，还爱占小便宜，若是给他一片烟叶，他就会为你说话，若是有漂亮女人冲他笑，他也会为她说话。
我爹不知怎的，胆子特大，他把那件破烂的上衣趴了，露出健硕的胸膛，指着夏富贵骂道：“都是你狗日的所逼，我儿子生病，啥子都靠借，你还来逼税逼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爹红着眼睛的时候，样子很凶，章瞎子一哆嗦，傻了。
夏保长却给我爹扣帽子：“看你反了，我怀疑你就是隐藏在群众里的共匪。”
听说“共匪”二字，我奶奶脸都吓白了，忙跪在夏保长面前，一个劲赔罪：“夏保长啊，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比我儿子大些，你不能乱扣帽子啊！”
夏保长可是得理不饶人，见我奶奶跪在他面前，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抹着肥大的蒜头鼻子，哼哼着说：“我怀疑哑巴老何捡的匪旗就是你们家的。”
奶奶不停地给保长和保丁磕头，泪眼汪汪地哀求道：“大兄弟，我们家可是老实人啊，你不能乱说的，弄不好要砍头啊！”
哪知夏保长和章瞎子铁了心要为难我家，俩人对视着，只是呵呵地冷笑。姑妈却走过来，也是一脸不屑地冷笑，她从夏保长手里夺过公鸡和米口袋，冷冷地说：“这鸡这米都是我家的，你们不能拿走，帽子也不能乱扣。”说着，就顺手一扬，那鸡如得到特赦的囚犯，扑棱棱连跑带飞逃跑了。
保丁章瞎子气得直瞪白眼，拿起枪托，要砸向姑妈。岂料，我姑妈身手矫捷，借力夺过枪来，章瞎子还摔了个狗吃屎，啃满一嘴的泥土，他坐在地上，摸摸疼得火烧火辣的唇皮，傻愣愣地仰头瞪着我姑妈。保丁的威信和颜面受到严重挑战，翻身爬起来，抓住我姑妈，扬起巴掌，破口大骂道：“共匪婆娘，你竟敢打老子，你不想活了？！”
姑妈身轻如燕，闪身躲开，反手轻轻地捏住章瞎子扬起的右手，那章瞎子动惮不得，疼得鬼哭狼嚎起来，不断地讨饶：“程先生饶命，程先生快松开，我的骨头都快断了……”
姑妈嘴角挂一丝冷笑，冲俩人喝道：“你们成天收捐收税，拿着枪横行村里，鱼肉百姓，就不怕遭报应么？日本人把我们的东北三省给占了，有本事跟日本人干架去！你们心是铁做的还是石头做的？人家娃儿生病了，借鸡借米给娃儿招魂送鬼，你们还来逼捐逼税，良心被狗吃了？”
曾经传说，我姑妈在娘家就学过武术，刀枪画戟，打枪射箭，玩得溜溜转，百闻不如一睹，我们终于见识了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终于见识她的不凡身手。俩男人见斗不过说不过我姑妈，就骂骂咧咧道：“我们是奉委员长之命令催捐催税，你这是抗捐抗税。”
姑妈往我家门槛上一坐，对我爹说：“大兄弟，你该干啥干啥去，这民国政府是有王法的，不是保长和保丁说的那样，不顾百姓死活。我有几个同学在省政府做事，也有在南京总统府做事的，我不怕他们扣帽子。”
夏保长和章瞎子听出话里话，就悻悻而去。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