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值守的楼层,尚在一片黑暗与蒙昧中幽闭,听见墙体内发出轻微的嘣嘣声,是钢索拉起厢体的声音,按键盘上跳转的数字,是楼层中唯一在变化的事物,在昏沉中预兆着归来,乒——升降符号顷刻遁形,声控灯光似乎就此预见了女孩踏入楼层的动作,便在电梯铁门开启前,率先照亮了抛光大理石地面……舒清踏入这空间,不觉身后倾斜的影子,正被人造光线抵在墙角,不敢呼吸,囚闭的铁门,舒清想,它的开启似乎并未意味着释放,而是引领自己进入了更加幽静的空间,这层楼里有十几家住户,却用疏离感非常完备地相隔了彼此啊,所有人就像是身处不同的世界里一样,只顾珍视自己的欢愉与笑闹,对近在咫尺的交际却连觊觎的欲望都并无。自己一时起意,竟冒昧与陌生者简行来往了,这毕竟还可以算作同其他人交流了一番,可是返回了家中,又有什么,可以同自己交互呢?
乐音,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似在回应她的窗外的乐音,舒清忽然有些悔意,自己为什么要停止绿藤窗前的联系呢?如果自己继续吹起玉哨,哪怕无法使用其他曲子表示心意,或许一样能够重获应和与协奏吧?她用钥匙旋开了房门。
屋子里面还有冷漠的白炽敷衍着迎接她,一切家具都依附着因为久未抚摸而冰凉的光泽,那只懒洋洋的黑猫不知溜进那个角落中抱守温暖去了,舒清并没有在目力所及处找见它的踪影。
房门上锁声在空旷中消散。
卧室门并没有关,虽然有些远,如果把持好角度与视线,仍可以看见自己卧室里那扇宽如壁画的外面长满了绿色藤蔓的玻璃窗。
舒清弯腰脱下足靴,接着直身,撩起眼前垂发,而后不由自主地往卧室中走去,时间还早,舒清莫名安心起来,穿过卧室门,脚下冰凉的砖石感被咯吱作响的木板声取替,啊,供人闲散的卧室,她感觉更加安心了,这里似乎还有自己出门前遗落留守的体温,床铺上凌乱的被褥,四处散放的衣物,望着自己在不久的过去所留下的生活痕迹,竟然有一种,正在同过去的自己亲昵交互的感觉啊!
脱去衣物,舒清本想把它们仔细收好,却发现地板上四乱着衣裤已经无处收拾,便又如同顺其自然一样,抬手将其掷向床铺,而后向窗边踱步,途经书桌,顺手从上面拿来一本薄书,携在怀中,再度走近绿藤窗前,绿藤窗沿上有一枚特意雕琢为收拢翅膀的雏鸟形状的玉哨,正被窗缝中溜进的风与冷气浸润着,剔透的晶莹正映照着雨的光泽与冰凉……
她并没有去碰触玉哨,任由它摆放在自己身边静候,推开绿藤窗,随手翻开几页,节选的乐谱,在昏暗光线中流露着黯淡的油墨,舒清用目光慢慢摸索了几遍后,便更加相信自己已经能够协调出这些纸面上所传授予她的音律,问题是,自己并没有真正练习过,同时,除了玉哨,自己并没有其他乐器,箫管,长笛或是口琴,任何能更好驾驭这本乐谱书上所记载的音律的乐器,自己纷纷还未获取呢!
眼角余光,看见绿色的藤蔓轻轻摇晃,拂曳了几下,是今晚的风穿过油绿,闯入了她的房间,掠过了她的面庞,齐肩长度让发与肩膀接触得若即若离,被风吹拂,两者便会偶尔相触,发丝扫过肩膀,感觉就像是有细细水流从背部滑至腰间,有些痒……
究竟是缠风的垂发痒了肌肤?还是某种青春产物痒了内心呢?
她喜欢静谧,却绝不愿冷清,静谧的远处应该依然存在着模糊的世间嘈杂,自己是选择从纷嚷中脱身,寻求安静,而不是被迫囚禁在冷清,就好像,远方有个触手可及的陪伴,舒清心里暗想,这份陪伴给她的感觉,似乎在亲密与疏远中间,不偏向任何一边,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的感觉……阴柔更需要阳刚,试探着交融……能够给予自己这种感觉的人同自己,应该如同一对在河的两岸互相注视的生命啊!
正胡思乱想着,舒清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在渴望,渴望着同异性交往,这很正常,舒清自言自语着,现在就是应该接触异性,开始尝试懂得一种全新的爱与情感的年纪,这同样是一种传承吧?可是……在她身上,本能憧憬与后天耳濡目染来的疑虑实在是纠结!
骗,舒清又想起了姑妈时常提出的字眼,甜言蜜语,欺骗,轻易沦陷,玩物……不仅仅是惧怕,惧怕欺骗,更是一种慌乱,慌乱自己似已不知如何去接触异性了……心思紊乱时,一切试图接近自己的风皆不可捉摸,舒清竟然感觉害怕某事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周身,紧接着,竟怀疑起自己幻想中,那注视自己的目光中是否掺杂了敷衍,虚伪与轻浮?
我不行,舒清好险流出泪来,如果自己认可并迷恋的伴侣背叛了自己,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会不会连累他人呢?自己现在的境遇,不正是因此造就?父母的事,如果她步了后尘……她开始把这种假设,以及这种假设将会给她带来的伤害无限加深加重——真正值得人们恐惧的事物,会在人们真正面临它前,就已经在暗中腐蚀了能够克服阴影的心啊!
连喘息声都被染上了颤音,舒清感觉自己实在是弱小,不要去深想,她告诉自己,越是深想便越发迷茫与惧怕,算了,为什么纠结这些,想些其他事情,什么都好,手臂自然下垂,却碰触了裤袋中的卡片,啊,能转移注意力就好,她像抓住了转机一样,飞快掏出了卡片。
送自己这种卡片的男子现在可能仍在雨幕中吧?
翻开卡片的半折,舒清又轻念了一遍上面提到的名字……
“撷春坊,”舒清感觉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趣,“据先生说,这是一处花房吗?”隐约中忽然感觉自己实在应该去一趟那里,便又接着向位置信息看去,“噢,竟然在自家与学校中间吗?”望着卡片上撷春坊的位置,舒清竟然发现,如果自己在上学路线中稍微变换几个拐角,就将会十分容易找见这撷春坊呢!
像发现了一处宝藏,有些愉悦涌入心房,抬眼发现玻璃窗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冷空气织就的朦胧水纱,便伸手拂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透明条纹,耳边断断续续的嗡嗡声,是手掌肌肤与玻璃发生摩擦的声响——越来越深的夜色,逐渐淹没了绿叶上积水的光晕,街灯霎时间亮起……窗外还能听见轮胎咬合沥青的声音……
舒清将卡片夹进一直摊放在手边的那本乐谱书中,而后合拢书页……
她感觉有些倦了,准备好将要沉眠,几步回了床边,瘫软在衣物杂乱的床铺上,眼睑轻颤,雨声正是一种催眠,舒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已经平缓了不少,很快,自己便将睡去了吧?就在乌云与夜色下,就在黑暗中……以及那被轻薄的窗帘撷入室内的丁香花的气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