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在岁月的河流里流淌,每一处,都带着熟悉的情感印记。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屋檐与井沿,门前的四季,屋后的竹林……每一物,都有故事,每一处,都是情怀。
老房子,是父辈们一生的心血凝聚。
公公是一名弹棉匠,他为村里无数新婚的女儿制定过温暖的嫁妆。他弹棉花的时候,总是背着一个类似于弓弩形状的弹具,身体一前一后来回摆动,棉花一上一下弦里飞扬,线头一拉,竹篾儿一压,一朵一朵的棉花紧实地压在一起,慢慢成为棉被。这其中还有许多工序,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单看过那么几次,是在前几年公公趁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他为四个儿女每人弹了两床棉花被。本来我也可以看仔细一点的,可是这种传统手工艺术,初看是赏心悦目的,再看,就避之不及了。即使公公戴了厚厚的棉布口罩,棉花绒依然会找到覆盖住他口鼻的缝隙;即使他弹被的动作如此轻巧灵活,哪怕要我帮忙扯一下线,帮一个工,半小时的工夫也足叫人腰酸背痛。公公为人忠厚,手艺精湛,在村里小有名气。年轻时,一年365天,他足有300个工。盖这座老房子,所花的巨款,全在这些几十年如一日的弹被里头。
而真正盖好房子的实践者,是我的婆婆,一位身高一米四、体重七十来斤的极其瘦小的女人。你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山下建起砖窑,一手一手拌好泥砖、烤制成红砖,再一担一担挑到山上的。在那个一贫如洗的光景里,抚养大四个孩子,生活是如何压榨他们的身体,如何折磨他们的精神,不重要了。他们用铁一般的意志建了属于自己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庇护所,有了依靠,有了精神支柱,有了最大的财富。
老房子,是先生和大姑子的的青春童年。搬家前,我们在老房子里翻着翻着,不忍放过每一个抽屉,生怕错过哪一帧回忆。小时候得过的奖状,青涩的照片,去打工时婆婆写给她们的书信,当时穿过的时髦与土气的衣裳……看到这一些,记忆就把往事扯回,青春仿佛不曾离去。
对不起,亲爱的老房子,纵有万分不舍,终将要说再见。
你如此平凡,却又如此伟大地完成着你的使命。你让人敬重,让人怀念,我们还是无法割舍这里的一切——
我将带走你的木梁,就让它再为我们撑一片天空,继续告诉我的后代挺直腰板做人;
我将带走公公的弹棉木具,虽然我们并没有继承他的衣钵,但它会叮嘱我们不忘祖宗不忘根本;
我将带走你彩色花纹的陶瓷缸,我知道里面曾腌制过无数食物,它有母亲的味道;
我将带走掉漆的高凳儿,先生从小坐到大,把它当过坐骑、跷跷板儿,即使老得不能再老了,仍然结实地像钢板。
我将带走门前的月季,将移植在我新居的门口,它会开出美艳的花朵,在迎接我回家的清晨。
我将带走屋旁的桂花树,它在八月芬芳四溢,泥土的清香有熟悉的安稳感,继续守护我们幸福安康。
……
老房子,在岁月的河流里流淌。她的灵魂,永不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