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23日，冬至。
身在申城多年，深知冬至这几天，又是老阿姨小媳妇们煞有介事、名正言顺张罗吃食的日子。在中国，不管过什么节，首先得吃好喝好气氛好。如此这般了，这节才算过得有意义。
申城，汇聚天南海北甚至世界各国的三教九流之士，雅俗共存。各地风俗习惯也相互融合、相互渗透。冬至这一天，北方人的风俗是吃饺子，南方人的风俗则是吃汤圆，还有些地方的风俗是喝羊肉汤。
引用上海人的话说：“‘至’谓之极致，冬藏之气至此而极。冬至，在阿拉上海人心里是个十分重要的民俗节日，在风俗上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冬至这一天，上海本地人不但要吃汤圆、馄饨，还要举行家庭祭祀。最重要的是天黑以后不出门，不走夜路——冬至夜间是有鬼神出没的，不小心撞到鬼了咋办啦？
冬至大如年？我至今也无法把冬至和新年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在我们老家，具体来说，在我们那个乡或者我们村，冬至与春至、夏至、秋至一样平淡无奇，是没有任何讲究与表示的。冬至就是冬至，大家口头上也会念叨，冬至到了，要下雪了。像申城这样大张其鼓拿冬至当节日过的，此前从未见过。
去年，婆婆和我们一起在申城过冬至。时隔一个多月，婆婆就开始张罗红枣、党参、枸杞等食材，并微笑着郑重地告诉我们，这是用来配羊肉的，冬至我们烧羊肉吃吧。
婆婆说这话的时候，眼波闪耀着星星一样的光亮，那样期盼和激动！我的情绪也被深深感染。只盼着冬至这一天，美美地吃一顿婆婆烧的福建式羊肉。
在我的不断提醒与督促下，林早早就买回来一只羊腿，洗尽剁好，放在冰箱里，随时都可以下锅的样子。婆婆却变得深沉起来，一定坚持等到冬至再来做。似乎冬至这天烧的羊肉别有一番风味似的，叫人等得不光是嘴馋，简直是五腹六脏都开始馋了。
其实，我理解婆婆的心思。过了冬至就是年了，过了冬至，离回家的日子就不远了。婆婆不识字，却固执地将一本日历放在床头，过一天翻一天，掰着指头过日子。有时候忘了翻，就把今天过成了昨天。婆婆发现这个小小失误的时候，总是羞涩一笑，这笑，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在婆婆眼里，只有老家才是她的家，老家的一事一物，都牵引着她的心绪。而儿子的小家，不过是她胸口的一颗朱砂痣——是隔着皮肉的，不痛不痒。日历在变薄，婆婆想回家的焦急心情也日益明显。变薄的日历，总是在婆婆眼里镀了一层希望的金光。
不管怎样，有长辈在身边为我们张罗着过节，总是带着让人期待的温暖。也许是自己太过独立，有时候，总觉得父母对我们的爱与关怀，都是一种难得的奢侈，有受宠若惊之感。在我看来，父母把我们养大成人，就已经完成了作为父母的所有责任。所以，自出身社会以来，但凡自己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我是决不会向父母求助的。
婆婆去年冬至做的羊肉汤，不仅暖胃，还暖心，一直让我念念不忘。
今年，妈妈在申城和我们一起过冬至。我的日历上没有过冬至的习惯，妈妈的日历上自然也没有。一大早，我跟妈妈说，想吃韭菜粉丝馅的饺子了，里面炒些鸡蛋放进去。饺子馅我都构思好了，正准备咽口水呢。妈妈回答我，那还要去买饺子皮，还要绞肉末，多麻烦呀！——吃是可以吃的，就是太麻烦，吃得那么麻烦干嘛呢？
在妈妈眼里，吃饭不过是为了有力气干活，填饱肚子即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呢？不过年不过节的，为自己忙碌吃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记忆里，我们家没有端午节包粽子的传统，中秋节吃月饼原本也是可有可无的，我们家固执地保留着，似乎是莫大的恩惠。——老家那些传统节日里准备好吃的，基本上都是为了款待客人。至于自己家里的几张嘴，总显得有些马虎。
曾经问妈妈，为什么我们家只能来了客人才做好吃的呢？后面还省略了一句不敢说出来的话：为什么客人吃的时候我们不能动筷子呢？妈妈声颜厉色道，一个女孩子，张口闭口就是吃吃吃，一副馋样儿，将来到了别人家，要被看不起的。或者说，丢不丢人？总是忘不了一张嘴。
妈妈经常这样“教育”我和妹妹，听得多了，便隐隐感觉惧怕。早知道做女人这么难，吃个饭都要接受各方神圣的考验，这辈子我就不投胎做女人了！好像自己说了算似的，一肚子的不痛快。不痛快归不痛快，还是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更害怕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挑剔与指责之中。如果真的过上那种颜面无存的日子，那将是怎样的煎熬？
在妈妈眼里，女孩子一定要保持隐忍与矜持的态度，到老，老死。少时，妈妈的教导成了一处无法隐褪的心理阴影。直到后来，再后来，才慢慢懂得与理解，人生在世，理当有所顾忌，有所为有所不为。真正的享受自由，是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让自己变得愈来愈有光亮，而不是随心所欲地去消磨时光，与庸俗纠缠在一起。
前两年有娱乐新闻爆料：上海某明星与老婆离婚，原因是女方去婆婆家时，觉得婆婆家的红烧肉好吃，没注意到红烧肉是按每人一块准备的，结果由着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多吃了一块。谁知道上海婆婆不开心了，嫌弃这个媳妇贪吃，不懂规矩。不管这种传闻是真是假，不可忽视的是，在某些场合，一个人的行为和习惯，就是他（她）无声的名片。
婆婆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一年二十四节气，只有春节是不容忽视的，其它的，管它冬至夏至，只要健康平安至，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