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跟个花花公子似的四处撩店，四处祸害店
我妈买衣服有一个毛病，试完了不想买，总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解释:“哎呀！我出门忘了带钱，我明天再来买！”
店员很尴尬，明显知道她在编瞎话。还要假装很受用，还要配合她表演:“没事没事，我明天等着您！”
赶上那人也嘴闲，分不清讥诮还是奉承的再来上一句:“我帮您把衣服留着！我不卖给别人！”
正常情况下，什么样的瞎话都能被这句话顶回去。但我妈不是正常人，既不想负别人的责任，脸皮又足够的厚。她也分不清店员是跟她来劲儿，还是来事儿，反正口头上更是要充个英雄好汉，越是不能辜负谁似的，把个假事说成真的:“放心！我明天肯定来买，你把衣服放在这！”
第二天我妈就不敢上街了，躲债一样，买菜都避开昨天那家她承诺过睁开眼就去提衣服的店。
过了好几天，风头过去了，真躲债的都敢去看张学友的演唱会了，她才在心里估摸着，这店员也应该把她给忘记了，场面上说的话，没有谁揪着不放的。于是改头换面，重新出没在那家店的附近。
有时候她逛了一天的街，结下一街的误会，回家时就基本跟个通缉犯一样。隔壁邻居牵着狗约她去散步，她鬼鬼祟祟躲在狗绳子后面，又多出一条新罪孽，去骗人家邻居:“别走太远了，附近遛一遛就好了，卖衣服的那条步行街上出现一个杀狗的。”
邻居听完脸色大变，拿出手机通知其他养狗的，几分钟之后，步行街内出现杀狗狂魔的事就在养狗群里小范围的传开了。
她跟个四处撩妹的花花公子似的四处撩店，四处祸害店，连累我也没办法好好逛街了，走在路上，老觉得那些店员们看我的脸色不对，都知道我是那个说好第二天去付款却没去付款的言而无信的妇女的女儿。
我不满的跟她说:“你何必骗人呢？不想买就不买了呗！默默地放下衣服走人就好了！”
我妈说:“那怎么行？多不礼貌啊？你试了衣服不买，至少要想一个由头啊！”
“由头就是没看上，不合适，不喜欢，不想买呀！”
我妈跺脚:“说了这样不礼貌！你怎么那么没有家教！”
我哭笑不得:“你满大街的骗人，你就礼貌了？万一真有相信的呢？苦苦等着你去付钱你却没来，你这样骗人于心何忍啊！”
我妈生气了:“这怎么能是骗人呢？？这是客道，规矩，大家都这么说话，谁还能当真？”
我翻白眼:“那你躲什么呢？都兴这一套，你应该光明正大啊！不应该这么做贼心虚呀！”
我妈恼羞成怒:“这不是做贼心虚！这是走程序！便宜话说完，不得收尾呀！酒桌上吹完牛都得等三天散酒气呢。你跟人家说完第二天买，第二天人出现了，却不买，你二皮脸耍流氓？不想买就躲几天，程序就是这么个程序，你得走完！”
2，难点不在乎衣服本身，而是她试衣服的那些懒招。
我妈买衣服的另一个毛病——但凡我决定给她买衣服，她就一定要梗着脖子，扯着嗓门，当着众人的面，拿出吵架的那个劲头囔:“别买！别浪费那个钱！你买了我也不要！”
假如我不顾她的反对，非要给她买，躲在房间里偷偷搜淘宝。她会从遥远的菜市场赶回来，“咚咚咚”的敲我的房门，在门口大声的喊:“叫你别买你非要买！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啊！！你别买啊！你千万别买！”
那个心急如焚的状态，仿佛我正在房间里上吊。
冷静下来后，她也会告诉我她内心的一个顾虑:“我怕你买的衣服不符合我的口味。你看看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些衣服，依依妖妖的，穿出去丢我的人！”
“依依妖妖”是我们老家的一个方言，泛指不成熟不正经不稳重的一切。用在男人身上，这个男人有调戏妇女的嫌疑；用在女人身上，这个女人水性杨花的嫌疑；用在衣服身上，这件衣服料子又差，款式又看不懂，洗了一道水还变形，肩线不是过窄就是过宽，穿在身上不是像个花瓶就是像个罩子，挂在衣架上死活挂不住，在房间里打一圈麻将，摔一手牌，都能把它震掉在地上。
总之是个非常不好的词，顶上了所有形容男盗女娼，衣服难看的天花板。
我又气又笑:“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不能每次都买一样的样式吧？锁脖子的连衣裙你已经有很多条了。”
锁脖子的连衣裙指的是高领或者立领的连衣裙，一听就知道是那种非常难得一见的连衣裙的款式。试想连衣裙是夏天穿的，谁会设计成高领的？难看不说，热啊！却是我妈的偏爱。我妈一过50岁，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是她全身上下最难看的部位，从此想尽办法遮掩这个地方。她后半辈子逛街的所有目的都是以寻找高领连衣裙为中心。
“反正网上肯定买不到我想要的！”她说，“看不见摸不着，退货还得自己付邮钱，衣服要试知道吗？”
但是大街上，三年才出一个店家能卖出一件高领连衣裙来，临时去逛怎么逛得出来？只能寄希望于别的衣服忽然之间入了她的法眼。但这种事情的难度系数很高，相当于完成一次托马斯回旋360。难点不在乎衣服本身，而是她试衣服的那些懒招。
试裙子永远懒得脱裤子，松松垮垮的套进去，白色的裙摆下面露出一截黑色长裤，那条连衣裙立刻就成了煮饭的围裙，鼓鼓囊囊的包着腰。店员皱着眉头说，你不把裤子脱了是看不出来效果的！她跟人家争，我把裤管撸起来不就行了吗？
试上衣又不愿意搭配下装。许多上衣有固定的穿搭，店员一般拿一套给她。她看穿人家计谋似的说:“我只买一件上衣，我不要下装！”结果一件t恤硬是搭配了她的西装裤，一件衬衫却又赶上了她的打底裤。要调动非常深厚的想象力，才能跨越纬度的欣赏起那件上衣。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买成，什么也不想买。临走时，她还要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说:“哎呀！真不好意思啊！我出门忘了带钱，我明天再来买！”
店员看看她，再看看她的手机，看看我，再看看我的手机。我们母女的身后，是一个非常清晰的收钱二维码的照片。最终叹了一口气，懒得跟我妈一般见识，说:“没事没事，我明天等着您！”
3，新衣试穿的第一个星期才是真正决定成败的时期
逛完了街，基本就能打消我给她老人家买衣服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念头。况且，即便成功的买到一件衣服，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新衣试穿的第一个星期才是真正决定成败的时期。
头一次穿出门最忐忑，却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连夜过了一道水，单独拿脸盆在那揉，第二天起来恨不得拿吹风机吹干了穿出去显摆。晚上回家收集来的全是好消息，隔壁的谁谁谁说衣服的料子好，又谁谁谁说显年轻，又谁谁问这件衣服是哪里买的？多少钱？她也叫她女儿去买，你猜怎么着？她女儿不给她买！嫌她人胖，难伺候，买衣服事儿多。你看我多好买衣服，我是轻易不买，想买的时候随便拿出一件都是合身的！你说省心不省心？
我说，省心！
过第二道水的时候进入了危险期。好几次都是在头一次穿出去后喜气洋洋的跟我汇报有人夸她，第二次穿，老能遇到那种不太能欣赏这身新衣服，拈起布料挑毛病的人。我怀疑我妈的交友圈遵循着一个新衣法则——谁穿了新衣服第一次出来，首先例行公事的夸一夸；等到第二次穿出来，一个个就撒开了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一番。仿佛新衣穿到第二次，就像少女初夜的第二天，金贵指数呈滑铁卢般的下跌。
有好几次我都没躲过这种危险期。晚上在房里睡着觉，被我妈拎起来，说:“我说不能让你给我买衣服吧！你非要买，人家都说我老不正经了，穿这种衣服，依依妖妖的！”
我说:“你为什么老是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满意就行了啊！”
这句话说完，我就有点心虚。何来满意？满意时长通常不超过一分钟。就算没有别人的想法从中作梗，她自己跟一件新衣服就要经历漫长的磨合期。有时候看见她对着镜子，说，嗯！真合身！买了趟菜回来，说这衣服不好蹲，挑菜的时候容易走光！天气一热，发现内衬不吸汗，捂在大腿上太难受！天气一暖和，又开心了，正好能搭她那件米白色的小开衫……
所以没买成衣服，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能躲过好多劫。但你一旦开口张罗着要给她买衣服，你就得把这件事完成。因为她嘴巴上说不要我买，行动上已经在亲戚朋友那大肆宣传。我如果不把这件事情落实了，我就跟她在大街上答应人家第二天去付款却躲在家里不见人的那种行为，没什么区别。
4，一旦张罗着要给女人买礼物，就没有回头路
理论上，买衣服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真答应她却不给她买，她也不至于黯然神伤。在亲戚们面前驳了面子，也可以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我直接给她发个红包，让她自己去买，比拿到衣服更省事。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做法却不能按照道理去做。
妈妈辈的女人们还坚守着一份古老的操守——不能主动索要，尤其是对儿女更是要保持清誉。做儿女总是得猜父母的需求。猜错了给她买，那是真心疼钱，有时候午夜梦回，想起自己该死的子女花那么多钱给自己买些个没用的玩意，能气出心脏病来。
猜对了却要直接买，不能问，一问肯定拒绝，这时候你得坚持，察言观色，分辨出，到底是虚是实。坚持好几个来回，千万不能半途而废，直到看到她们逐渐做出妥协，勉强同意的样子。然后兴高采烈的拿着你买的东西跟别人炫耀:“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我可不要，他非要买！”这件事情才完满结束。
这种出现在亲子关系里的没有必要的百转千回，简直是种遗毒。耽误了很多事情。但是回过头来又想，也许父母是真的不需要什么，不是跟子女假客气，特意的捉迷藏。大部分时候是我们自己想通过送钱送东西这些简单的方式，完成一点孝道。而他们施与了成全。
但是礼物还是有它最原始的魔力。
我妈有个闺蜜，闺蜜有个儿媳妇，儿媳妇不如她的意。她经常跑到我家找我妈数落儿媳妇。数落的侧重面多种多样，有时候是:“哼！从来也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有时候是:“房间里乱七八糟！内裤几天没洗，明晃晃的挂在沙发沿上！”有时候是:“长辈面前没大没小，见到她叔来了，居然说，来了老叔！”
每当她说完，我妈总要插一句:“我女儿也一样！”
忽然有一天，数落的重点换了新方向:“哎哟！我儿媳妇出差，非要给我买丝巾！我跟她说，别买！别浪费钱！她硬是不听，非买不可！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犟！”
我妈又插一句，这回特别入戏:“我女儿也一样！不让她买她非要买！这不，前两天还囔囔着要给我买衣服！她哪会买我们的衣服啊！都是依依妖妖的！”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放声大笑。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女人到底是女人！
一旦张罗着要给她们买礼物，答应了她们要做什么事。就没有回头路了。买错了也得买，做错了也得做。
许多年之后，我妈回忆起跟她离了婚的我爸，会说起这么一件小事，她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爸说要带她去杭州，她不想去，热，而且晕车。但我爸说得很热闹，太阳帽都买好了，满大院的人知道。我妈嘴巴还在说，热，晕车。
私底下已经做好了去杭州期间把我托付给亲戚的准备。
然而最终我爸没有带她去。
我不想让她再遭遇这样的失望。
至于她买衣服的那几个毛病，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母亲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