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有多少惊喜,就有多少无奈。
之丰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变化。她惊叹于自己居然能驾驭得了这样大胆而又美丽的服饰,多少年没有这样年轻和充满活力过了,今天的自己,还是很好看的。然而,生活不是在镜子里。
看着地上的箱子和满桌的盒子,她得收拾掉。衣服也得脱下来,还有这一束花呢,怎么办?都放办公室吧。
鸢尾花,她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为什么要送这么特别的花呢?之昌是一个内心细腻而丰富的人,一定是有寓意的。
收拾完盒子,换完衣服,之丰把桌子上落灰的玻璃花瓶拿到水房洗了洗,加上水,细致地把花插在瓶子里。然后,之丰坐了下来。
她准备给之昌打个电话,告诉他东西收到了。
打电话之前,她又犹豫了一下,上网搜了一下鸢尾花的花语。手机里马上跳出来一行字:鸢尾是赞赏对方素雅大方或暗中仰慕,寓意爱意与吉祥;也有人认为是代表着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她的脑海里立刻跳出来一首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之丰盯着这束花看了很久,又看了一眼那本没有名字的文稿合集以及那件漂亮的但没有机会穿出去的紫色礼服,她一直在想,“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拿什么作为回报呢?
这些礼物,很珍贵,很有意义,很有感情,同时,也很有分寸。
她没有打电话,她把电脑打开,在QQ上给之昌留了言:谢谢你,礼物收到了。这个生日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生日,因为你,也很难忘。你的衣服很漂亮,我穿上也很好看,你的字还是那么有力,你的品牌我很喜欢。再次感谢!
简单的几句话,之丰改了好多遍,感觉比单位的材料难写多了。最后,就这样发出去了,既表达了感谢,同时,她认为,也很有分寸。
衣服她没有拿回家,跟合集一起,郑重地放进了办公室的柜子里。打开柜子,她才发现上个星期开的中药忘了拿回家,就顺手带上了。
回到小区院子,已经七点半了。正是小朋友们的饭后玩耍时间,23楼的芃芃领了七八个跟他一样五六岁的小男孩在满院子的车缝缝里玩打仗游戏,14楼的垚垚跟几个小女孩闷在一辆车的前面给一个小布娃娃打针,玩滑板车的,骑自行车的,整个院子叽叽喳喳好不欢乐。看到之丰,小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喊“阿姨好,阿姨好……”她有些应接不暇。
之丰住的小区是单位的家属院,楼上楼下都是领导和同事。房子地段很好,紧俏的学区房,房子的面积都很小,但寸土寸金,价格不菲。院子也很小,没有绿化,也谈不上环境,只要有一点空隙都停着车,比车展都热闹。
之丰绕着一辆车进了单元门,一个小小朋友正往外跑,差一点撞上。之丰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一不小心把脚崴了。穿着平底鞋也能崴脚,之丰有些懊恼。不过还好,好像也不要紧。
之丰住在顶楼。集资建房的时候她是符合条件的人员里面排名最靠后的,名次是按工作年限和职务高低排的,其他人优先挑选,给她剩了一套楼层和朝向都是最差的房子。不过她已经很知足了,不但有了自己的房子,儿子上学也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不用每天赶着点接送,省了好多事,况且说起来还有一百多万的底气。
家里很热。老林和儿子都光着膀子,只穿一件大短裤。老林照例坐在电脑边打游戏,儿子一个人躲在阳台上的书桌前戴着耳机捣鼓手机。
房子小,之丰就把大一点的主卧给儿子住,把主卧的阳台开辟出来,布置成儿子的小书房,在阳台和床之间拉了一道帘子,分成了两个活动区域。不过最近,儿子经常拉上窗帘,偷偷地玩手机,看之丰进去,手上迅速动了一下,假装看书,耳朵上的耳机还没来得及取下来。
之丰看了一眼,很不高兴,说了儿子两句:“玩就大大方方玩,我已经看见了,别装了。要装你就装像些,你准备自己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儿子没吭声,之丰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子叠了,就出来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沙发上撂着儿子的两只袜子和运动服,还有一只排球,西晒的阳光格外刺眼,让地上的细碎毛团和乱七八糟的渣渣们无所遁形。
厨房的台子上摆着两只没洗的锅,两把沾着菜叶的刀,几个规格颜色不一的塑料袋,地上腻着几砣不清不楚的汤汁,中午吃完饭的碗还静静地躺在水槽里,已经干得透透的了。
看起来这爷俩又等着她回来做饭,老林肯定压根就没想孩子吃饭的事,都这个点了,真是要命。
之丰叹了一口气,系上围裙,先是在台子上给电饭锅腾出来一点地方,把米饭焖上,然后开始打扫战场。
一个小时后,也就是晚上八点半,才开饭。三菜一汤,外加米饭。之丰喊了一声:“端饭了。”没想到,老林来了。
老林过午不食,通常晚上不吃饭。所以对晚饭,他是不吃、不闻、不问,自然也不做。
他喜欢吃面,偶尔做了好吃的面食,也吃两口,之丰和儿子吃饭时喜欢看些综艺类、益智类的电视节目,他也会凑过来,边看边吃两口菜。
既然来了,之丰就问了句“吃么?”他说:“不吃。”
之丰就喊儿子吃饭。两个人坐定,发现只有之丰出来的时候顺手带的一双筷子。儿子拿筷子的当儿,老林端着水杯过来,似有意吃菜。
由于地方小,餐桌放在三面靠墙的小旮旯里,老林一般坐在三面墙正中的位置。这样的地形,要想顺利通过,不但要瘦,坐在通道处的人得让开才行。
之丰赶快站起来,同时给儿子说:“多拿一双筷子。”儿子还没来,老林已经走到餐桌前。但他看了一眼,说了句:“看来这里没我啥事”,转身便走。
儿子忙跑来,请爸爸入内,并把手机视频打开,热情邀爸爸同看。然而,他没理娃,兀自打游戏去了。
家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憋闷和尴尬。同样的情形,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物,同样的对话,发生过多次。
之丰心里气愤极了,她想,不操心儿子吃饭不做饭也就罢了,我回来又是收拾家又是做饭,做好饭了想吃就吃,多简单的事。没看到筷子,自己去拿,更简单。实在懒得动,喊儿子拿便好。更何况,开饭前问过,入座前等过,儿子正在拿筷子的过程中。为什么需要如此“拿着劲儿”,为什么需要猜来猜去?烦的要命。
类似的憋闷和尴尬,不止一次。
比如带行李出门,之丰问:公交还是打车?他答:走路。
比如做饭,之丰问:面还是米饭?他答:不吃。
比如儿子上学,之丰问:哪个学校好一点?他答:不管。
比如儿子被请家长,之丰问:你去还是我去?他答:随便。
比如外出游玩,之丰问:哪条线路?他答:不去。
征求意见的之丰,顿时被噎住,无法接话。久而久之,索性就不征求意见了,因为她知道,问了也白问,白碰一鼻子灰,自己给自己添堵。
所以,出门前她会提前从网上约好车,按儿子或自己的喜好做饭,自己查资料托关系判断学校好坏,接受老师的批评,订票、规划出行路线和准备攻略.......不指望他安排,不指望他配合,不指望他行动,不指望沟通。
大多数时候,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之丰和儿子吃完了饭,儿子又一头扎到手机里去了。
之丰收拾完厨房,把中药煎上,又把儿子早上游泳回来还放在塑料袋里的泳衣和下午打球弄脏的衣服拿出来洗了。突然感觉很累,脚脖子有些胀疼。
洗脚的时候,之丰才发现,脚脖子肿起来了。
她喊儿子没动静,又喊老林也没反应。这俩人,一个戴着耳机,一个开着游戏声,喊也听不见。
算了,还是自己靠自己吧。她擦了脚,一腐一拐地挪到柜子前,在药箱里找了块膏药贴上,像一块补丁,怎么看都不顺眼。
满屋子都是中药味儿。老林和儿子问哪来的中药味儿,之丰说自己肚子疼找大夫开的,他俩就又各忙各的去了。
大姨妈已经三个月没来拜访了,中医大夫说气滞血淤,就给开了七副中药。一忙,就又忘了。要不是今天开柜子,还是记不起来。
药煎好了。之丰想闭着气一口喝下去,但没成功,一碗药喝了七八口,苦得要命。喝完药,之丰被呛出了眼泪。
药的气味氤氲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开着窗也散不去。像极了她的生活,热气腾腾,悲苦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