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是清代湘军水师高级将领,与外婆家名叫梅姑的养女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迫于礼教的压力,不得不奉母命另娶他人。后来,在彭母的主持下,梅姑嫁到别家,四年后死于难产,彭玉麟闻讯身心俱裂,哭吟“一生知己是梅花”,并发誓要用余生画万幅梅花以纪念他心爱的梅姑!他每画成一幅,必盖一章曰“伤心人别有怀抱”、“一生知己是梅花”。其画作虽称不上中国绘画史上的精品,却被称为“兵家梅花”,与郑板桥的“墨竹”合称为清代画坛的“两绝”。
道光六年正月,安庆府大雪纷飞。彭玉麟在外婆家,第一次见到了梅姑。
她穿着嫩绿色小袄,肤胜雪,鬓如云。
冰雪之姿。象极了早春时节初开的绿萼。
六十多年后,道光十二年,历经一生风雨的老人在书房里,颤微微地画下最后一笔梅花。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万幅梅花,谱就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彭玉麟是个卓越的军事将领,是刚直不阿的清廉官员,是诗人,是画家。
他铁骨铮铮,七十岁还临危受命,领军抗敌;
他是清朝著名的辞官专业户,一生六次视高官厚禄为浮云;
他又是历史上少见的大情种。用一辈子去思念一个人。
这样的奇人,普通人没有办法去评价他的爱情。
因为世上很多事情都具有复杂的多面性,正如淡泊之于淡漠,痴情之于执念。
他与梅姑的爱情,固然是美好的,但又是绝望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应了前半句的好,却猜不到后半句的难。
彭玉麟堪称是最合格的一心人了,但他俩生离在前,死别随后,却又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两情相悦。
伤心人别有怀抱。谁人能看透?
不如我们把视角转向梅姑。
在彭玉麟的诗句中,我们可以渐渐清晰地看到梅姑的音容笑貌。
他是客居,他是养女。都算是寄人篱下,某种程度上讲,定然有些同病相怜吧。
但这不是爱情开始的全部原因。
梅姑会得到富贵人家老太太的青睐,收为养女,背后可能有其他的具体原因,但起码可以说明一点,小小的姑娘,必然是聪慧而玲珑,让人不由自主会心生怜惜的。
而她又能得到彭玉麟终其一生的思念。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一见钟情?梅姑又必然是温柔至极,美丽至极的。她还饱读诗书,可以与彭玉麟意气相投,灯下共读。
生许相依,她成了他三生石上结得的梅花,是他注定的因缘。
他一生以梅花比他的梅姑,肯定不全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梅”字,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在他眼里,她也有着梅花般出尘绝世的风姿。
未必是多么好的出身,让她无意中渐渐打成了一手好牌。
而再多的聪慧玲珑,再多的温柔美丽,再好的一手牌,都敌不过一场包办婚姻。
每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下,都有可能隐藏着一颗封建卫道士的心。那些心和他们要白首不相离的愿望是背道而驰的。
而他们的力量,又偏偏如此强大。
他们有一万种理由不让相爱的人在一起。八字不合、辈份不对?看上去不象个旺夫的命?或者养女嘛,出身终归不太高贵。
那么出众的一个姑娘,梅花般高洁,最终倒在了封建礼教的血泊里。
难产而死。
看上去是偶然发生的事件,但这场无爱的婚姻给她带来的悲痛,造成了她病体羸弱,当然就是最大的诱因。
郁结成病,病的是心,最终害的是身体。
从她被迫嫁掉,这场悲剧就成了不可避免的。往前说,也许当她初见彭玉麟,悲剧就已冷笑着写下第一笔。
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剧,是与生俱来,是和进骨血里写就的。
有句耳熟能详的话叫“吃人的封建礼教”。
封建社会的上层管理者,变态到把对女人的各种束缚写进律法,用强大的国家机器,逼迫女人们殉道。
多少个梅姑这样的好姑娘,就这样被隐秘而嚣张地吞噬掉。
就算做高官做到彭玉麟这个地步,居然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只怕他当时也曾有一念软弱,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而不作为的背后,就是对抗礼教时深深的无力感。纵你是骁勇的,是睿智的,终究跳不出自己所在时代的框。
他终其一生的怀念,恐怕也是终其一生的歉疚。
百年之后,我们打开故纸堆,昔日的血泪已凝成青苔记忆。轻描淡写的一抹。
津津乐道的是美丽的爱情,不静下心来,听不见历史长河中那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
“三生石上因缘在,结得梅花不用修”,愿他们曾经又来过,转世轮回,还是修上一修吧。
修他们那开艳了的梅花,却没结成的梅果。
修出个太平盛世,梅满天下。
一念执着,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