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爸爸不怎么在家,他在东明黄河河务局上班,离家六七十里路,一两个周才回来一次。这回来一趟骑自行车得俩小时,但是他也不寂寞,有他的兄弟陪着他在路上边骑车边喝酒。也有次,喝大了栽到沟里。不知道这算不算酒驾。
我胆小,认生,他每次回来,摸我的头,我都要躲开。那时候,我觉得爸爸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温柔,不爱笑,吓人。我宁愿躲在那只粗柳条编织的大筐子底下玩石子,也不想接近他。后来他工作调回来,我们搬到县委家属院的一间宿舍里,开始朝朝暮暮与他相处的时候。我才慢慢觉得,这人是我爸爸,他疼我。
爸爸教我读的第一首诗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读不明白,他让我想这个意境,尽量给诗一个画面感。然后,我搂着书,脑子里出现的,后来想想,大概就像《新龙门客栈》里黄沙漫漫衣炔飘飘的情境。
刚读小学的时候,爸爸早上要骑着他那辆擦的锃亮的凤凰牌自行车送我和哥哥去学校。我坐前杠,哥哥坐后座。偶尔还让我手里握着俩鸡蛋,在学校门口灌火烧吃。当一毛钱一个的火烧慢慢涨到三毛,爸爸就不再骑车送我们了。但是,走着回家,我们好像更高兴。路过二百货的时候,总是能跑到楼上废弃的游乐园,坐到那旋转杯子里让小伙伴推着转几圈。
开始的时候,家属院里别的孩子家,都是俩人上班挣工资。我家只有爸爸一人上班,工资不高,还养俩孩子,一直都不富裕,但是有爸爸在,我也从来没觉得被亏欠什么,甚至比其他的孩子更满足。他会在儿童节给我们称一包糖果,或者买一袋橘子味的夹心饼干。也会在每天早上煎出喷香的馒头片馋来隔壁的小伙伴。偶尔跟单位出发,还会以他的直男审美,给我带条花裙子回来。当然,一直被打扮成假小子的我,对花裙子有着至高无上的好感。
随着我和哥哥慢慢长大,爸爸也越来越不拘言笑。后来,爸爸工作调动,我们搬出家属院,住在了西关一处栽着一棵桂花树的院子里,也就是现在的家。有年春节,爸爸要去单位值班,我觉得春节晚会没什么意思,也就跟着去。下着雪,路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爸爸与我说着话,慢慢走着,路灯下,我抬头看雪,洋洋洒洒,分外漂亮。走到单位转了一圈,临走的时候,爸爸在门口来来回回踩了很多脚印,还把刚作好的对联撕出一个口子。我问这是干嘛?他笑笑:“我这是让他们知道我来值班了,一群兵蛋子都不来。看他们怎么好意思!”我乐了好久,觉得我爹这种机智的做法,跟我当时的智商不相上下。
那大概也是最近的一次,我跟爸爸俩人相处。后来,不是我嫌他不耐烦,就是他嫌我事多。再也没有一起散步过。但是,每次读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句诗,我能想起的,就是我跟爸爸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往家走的情境。是的,他教会我的,要用心去想,去感受,才能明白。无论是古诗,还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