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柳絮濛濛地在空中飞舞；花期已过，整个郑郡只有礼山上还有遍野杏花，活泼烂漫。

“姑娘，中了！姑娘，中了！“远远的，沿着蜿蜒山道，传来小荷激动的声音。

王四娘持卷的手微微一颤，虽刻意维持仪容沉静端方，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暴露了心中喜悦。

    “七哥哥，失陪了。”她匆忙低头柔声致歉，纤长的脖颈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仿佛一块温润的蓝田暖玉。

    石桌对面正专心拭剑的少年头也不抬，只轻哼一声，“你当真决定了？长安就是一潭浑水，你的心性，并不合适。”

    四娘抬头，眼中光芒璀璨，”还未尝试，七哥哥怎知我不合适。”言罢，起身，循着小荷的呼唤而去。

    少年放下手中的剑，盯着四娘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良久，才唇角轻抿，继续拭剑。

礼山另一侧，陶咏书院的乐学堂内，此次女子乡试中举的小娘子们正或坐或立、言笑宴宴。

“丽娘”，一身着缥色襦裙的小娘子边挽络子边问向身旁，“你可去京城应会试？”

“嗐，我没什么才学，也没想去做什劳子女官，实在不愿去京城丢人现眼，”丰满娇美的少女伸手拢了拢发髻，“况且这女举子也够风光了，我知足得很。”

四娘甫一进堂，便听到这对话，忍不住打趣丽娘：“可不是呢！芳龄二八便中了第一届的女子乡试，那易家大郎需再多准备些彩礼才好。”

    丽娘顿时红了脸，站起身便要撕四娘的嘴，两人笑闹成一团。

原来那丽娘姓傅，因着两家相邻，幼时便与四娘顽闹，二人一同长大，亲厚无比。四娘幼时安静文弱，丽娘却泼辣率直，二人一静一动，互相影响，直教四娘也活泼俏皮、丽娘亦能文秀端庄。后来二人一同到郑郡的陶咏书院读书，四娘只一心要走科举做女官，昼夜用功读书；而丽娘完成日常课业之后，便一门心思扑在穿红戴翠上了。丽娘本生得肌肤白嫩、珠圆玉润，眉眼虽不若四娘明丽，却别有一番娇憨韵味，渐渐成为郎君们私下顽笑时评出的“陶咏四美”之一。

那易家大郎也是陶咏书院的学生，也不知何时竟遇见了丽娘，一见倾心，寻来桃花色的信笺，一封封情书不知送出多少，终于换来了丽娘娇羞颌首。二人商定，易大郎去应武举，倘不中，便回郑郡接管家中的茶叶生意；倘中了，便以三年为期，挣一身功名，风光迎娶丽娘。丽娘本无心参与今春的女子乡试，架不住夫子再三劝诫才勉强下场。是而虽以榜尾中举，她却再不肯赴京应试，只愿回济县傅家学学执掌中馈、做做女红，安心待嫁。

乐学堂内正一片笑闹，忽听得门前一声低咳，望去正是一贯严厉的谢夫子。

众小娘子倏的肃容束手、垂首溜回座位旁，端正站好。谢蕴华打量着这一簇簇的鹅黄柳绿榴红色，一时恍惚，故人旧影浮上心头，呵斥的话在嘴边徘徊，却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罢了，山上杏花正好，你们合该庆祝游赏一下的。去罢，莫吵嚷到其他学子。”

众小娘子喜不自胜，忙谢过夫子后就一哄而散了。

四娘挽着丽娘，忽想起郝兰娘此次也中了举，方才却不在乐学堂内，忙四顾着寻她，欲唤她一同折花赏玩。丽娘轻拍她手背一下，低声埋怨，“莫找了，兰娘今已攀上高枝，正’挑兮达兮，在城阙兮’呢，哪还愿同我们姊妹一起顽。”四娘一惊，忙问何意，丽娘嗤的一声笑出来，“你可知这陶咏新来的’玉面郎君’？”

“可是那从清河来游学的岑公子？”四娘抚着披帛，眉头微微蹙起，“他是郎君，必在思齐堂读书，与乐学堂相隔且远着呢，怎会 …… ”

“正是呢，”丽娘抬手折了一枝路旁的绿柳，缓缓吹起枝上残存的柳絮，“兰娘盛名无双，每日行一盏茶功夫的山路罢了，岑公子可不畏这’道阻且长’！”

王家、傅家、郝家一向比邻而居，四娘对兰娘母亲郝大娘子也了解几分，当下不赞同地摇头：“定是郝伯母又起了心思，特特的放出兰娘名声来。只是也忒心急了些，现如今兰娘中了举，她必然又心气变高，要改变心意。”

“可不是么”丽娘又是一笑，“岑氏可是百年诗礼簪缨的世家，只是在郝伯母心里，却比不了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四娘遂轻叹一声，暂不提她，与丽娘讨论起今春流行的衣裙来。

二人渐渐行到了花影浓密处，层层叠叠雪白的杏花缀在枝头，在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中忘我摇曳。

“七郎，你看，我寻玄色金丝的绸带为你打了个络子，挂在剑上正合适。”欢快甜蜜的女声乍然响起，惊了四娘一跳，只觉得声音极近若在耳边，一树树浓密的杏花却隐藏起了说话之人的身影。

“多谢慧娘。这络子极好，我现在便戴上。待会还家，定要羡慕死那些道上经过的郎君。”这声音干净清澈，低沉温柔，话尾流露出的少年朝气引人不禁暇想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一树繁花，隔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侧是俊美少年和娇羞少女喃喃私语，春光烂漫；另一侧是少女脸色苍白神情怔忡，柳絮飘飞。

丽娘扶着失神的四娘，直等到杏花后的脚步声远去后，才心疼地轻声安慰她：“林七哥一向同小娘子们亲近，但他到底待你不同……”只是说出的话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四娘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约是二月中旬时候，我听石鸣和小荷顽笑，说他家公子特意去琢玉楼买了一对白玉镯，定是送给心仪的小娘子的。我心里暗暗期许，等了近一个月，早就隐约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今日不过是彻底死心罢了。”

石鸣是林七郎的小厮，林七郎是四娘青梅竹马的七哥哥，也是少女朦胧心事中念念不忘的身影。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他把双跳脱送给了谁呢？慧娘吗？四娘觉得胸口处有什么东西片片碎掉了，她闭了闭眼，不愿再想他。

春光明媚了整个礼山，有人春心萌动，有人春情寂灭。

（突然想为生命中遇见的姑娘们写一些东西，不管是事业心还是恋爱脑，不管是清冷、温柔、霸气还是热情，她们都是美丽而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