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钓骆驼
“牛在天上飞,因为你在地上吹”。如果是一群”骆驼”在天上飞,地上,也许是刮起了17级超强飓风,还是在颟顸旱海,它卷起想象中的水,落入了一种幸福的陶醉,于是骆驼就淹死在它幸福的水里。
然而实际上,骆驼不是淹死在海水里的,是淹死在一个孩子的口水里的。死的不明不白,冤枉了一只骆驼高大威猛的形象,而执钓的手,也只是孩子们一个个胖乎乎的小手,拉弯的钓杆也绝不是什么正经货,不过是一尾鲜嫩的草芽,也许是加上了一个春天积攒起来的全部力量,于是一根草,真的就压死了一匹骆驼。
吹牛吹完了,就可以从头听故事了。
入夏,高原的孩子开始了最畅快的游荡,土地忘记了冻裂的疼痛,解放了的小脚丫终于能够赤裸着追寻来自泥土的暖意长出根须,他们立志长成奔跑的树,头顶开出茂盛的花枝能自动遮荫,脚下生出爪芽可以汲取清甜的汁水直接润养身体,还可以盘踞在自己的乐土流连忘返,不需要被频频来自母亲的唤归声音败坏了玩耍的兴致。还有什么比风还要自由的嘻戏是童年盛典?又有什么比简单的欢乐更能令孩子们尽情成长?没有山珍海味的物质赤贫年代,却被大自然以纯情手笔赎了罪,一缕清风珍贵过打怪兽的呐喊,四季美景在眼前列队,完胜了如今爬山涉水带着孩子看人看海的热门旅游,一个田间地头的小游戏也会占尽了原始岁月的便宜,静悄悄的时光会把最隽永的童年故事谱成歌谣,在幽深的生命沟壑里折叠潜藏,只等这只顾在人群中要强前行的身体有一天示了弱,这歌谣就会顺着骨头缝爬出来,带着童年的青草气息轻轻的响起。原来,少年滋味从来没有在我们的故事里消失,它只是变成了人生的背景乐,一直妥帖着我们的低头前行。
继续来说骆驼。
这匹童年骆驼的母亲,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中华虎甲。写到这里我好像是提前剧透了,不过也不打紧,并不是许多人都能知道一只甲虫的威猛故事,我这从小年复一年拖着骆驼在天上飞的孩子,也是直到成年后的读书考证,才知道了这一匹“骆驼”的江湖传奇,把它在儿时富饶的记忆里再次形象化,学术化,最后成就了一篇“昆虫历险记”的幕后花絮。
中华虎甲是一只虫,不是一只虎,它只有几厘米大小,拥有如此霸烈的一个大名是由于它快若闪电的速度,写到这里不得不去查一下光和声,哪一个飞的更快,这句话让大家对我严重偏科的怀疑落了口实,我是不是该把它删了?最后还是来说“声”吧。虎甲是自然界最迅捷的昆虫,快到什么程度呢?快到媲美音速。是一只猎豹速度的171倍!与波音飞机的巡航速度相等,是方程式赛车的两倍,多么惊人!它又有一个接地气的诨名:“拦路虎”,这是因为它遇人不躲,只管照着面的飞,就是后退也是一副虎视眈眈的凶样子,这不能冤枉虎甲是斗狠逞强的性儿,它是飞的太快转不了弯,也是飞的太快以至于复眼变焦不及失了准头,它得停下来重新看清世界,然后才能把握真相自信的继续飞。只这一点就比我们人好,我们有时候只管扭曲事实成全自己的虚假心意憋屈的活,也不愿直视真相给自己一个有尊严的交代,不如虫子。
虎甲是虫,最少它的幼子是头彻头彻尾的虫,它就是那匹飞翔的骆驼。虎甲产子,典型的种瓜得豆,种豆得瓜。那么威严的我大中华金属甲,飞了一圈在地上笔直打下无数深洞,就是为了给他的孩子们每人一个家!看这打洞的方式都彰显性格,而让每一个孩子都安居乐业又是满满的慈母心肠,就像我们不管怎样,也要给自己的儿女们在北上广交个二居室首付,好让他们年轻肉体,得以疲惫后有个港湾草草靠岸,而不用一直在红尘流离中狼狈迁徙。
虎甲和它的幼子都吃肉,又很霸气不是?幼虫无翅难飞,可是有坚硬的骆驼甲,就是它背部前方的硬刺,据说生在第五腹节背处,这种描述满足我作为医生对解剖的偏爱。它不离巢洞,惯于打伏击战,用它的嫩角须诱敌,尖甲刺入洞壁岿然不动,只要有敌上钩,一个大甩背敌人就落入虎口,真的是虎口,就是幼虫它也是只虎甲,绝不是普通那些软糯糯的粉虫虫们可比。人家从小吃肉,这气质就是不一样!
它的天敌都有些什么得请教昆虫人士,可是昆虫学家一定要听从些建议,在它的天敌表里加上我们这些熊孩子。我们就是无事找事闲的,一个大夏天晒的恨不得头上长伞,却屁颠屁颠的去拔一把把小草心回来,嫩的让春天嫉妒,然后沿着一条穿村大道一路向远向远再向远找到一个个小小的虫洞,眼尖的孩子总是快到来不及插草为记,于是只好就地画圈为牢,做一个小标志以示占领区,这中间少不得分不清疆界争地盘来番外交辞令的唇枪舌剑,当然不用说了,肯定是我大获全胜,为以后成为南京市的大学生最佳辩论员提前磨刀了。于是常常被邀去参加外事谈判,各大纠纷每每都能在我的巧舌如簧下温暖解决,大家伙儿继续快乐的玩耍。
骆驼虫以软须为诱,我们以嫩草做饵,这都叫做兵不厌诈,小骆驼一旦咬住草心,那就开始愉快的拔河啦!它要拖草入洞,我们要拖它暴尸,想来还是熊孩子们生来残忍,不管你吃草的还是吃肉的,最后还不是人吃的?有本事你吃人看!我们就是也算做小虫,那也是人类产下的虫,见过比人类还饕餮的食肉动物吗?恐龙活着,也得被吃到灭种,哪里能等得到什么陨石撞地球,还是火山大爆发,直接就给人类塞牙缝里了。于是这个小骆驼几下就冇了还手之力,被我们拖拽上来游街,进行一番评头论足的审美选拔,总有一只又肥又大甲亮皮滑的当选为虫虫皇后,一定要把它放在草叶子上给大家扭腰摆臀大跳一场艳舞后才能饶她片刻,然后等待它的就是不可知的宿命了。如果有的虫虫足够狡诈或者仅仅是懒惰,万般挑逗不肯上钩,也不甚要紧,一口口水下去,它呷着没断奶孩子的口香,就傻乎乎的被拎上来了,看!谁说它不是淹死在口水里的?死得其所吧?
钓这个骆驼虫其实没有任何社会意义,就是把所有小朋友一个上午的收获全部装瓶,也不过只够给家里的一只老母鸡加个餐,它生高蛋白辛苦了。至于灭虫,虎甲属于不善不恶,本可以自然生态调整,用不得我们横插一杠子,我们就是彻头彻尾的闲的慌,以此方式收获了童年几斤欢乐,种于心田,也许哪一天心灵下起大雨,足够洇湿了最深密的角落,或许可以开出一乍地的野草野花,摇落那一年里的岁月迷香,让心在一日日的冷厉中生出暖烟,温婉了十里年华,能让我们的人生路,除了平淡和简细,还有浪漫的花开。
至于这小骆驼的背甲隐藏天机,却是它真正被抓的原因。它第五腹节背脊黎黑,据说上有天书,每一只自带基因密锁,故而刻甲的篆文从不雷同,如人手之密纹,隐藏着生死荣达的信号。于是这只甲虫被翻来覆去,孩子们要从它背着的这一首回文诗里读懂人生春秋,看一看自己的莫测前途。然而这一只泄露天机的虫都不能预知自己小小的命运,又怎能为一个大写着的人,指点江山社稷,迷津引渡?只不过是人之念起,为一番贪罔的忐忑心意,把一个大写的人字改小写,却透出底气不足的命途怯意,不及走,就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