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熟稔的路,往返于江河与鲁山之间,算来已一年有余。初时的生疏与褶皱,在日复一日的穿行中,被时光悄然熨平——原来习惯是件温柔的事,不知不觉间,便与这片土地生出了默契。
江河的古朴,像位浸在岁月里的老者,眼角的纹路都藏着故事。有比我年岁还长的广场,砖缝里的草枯荣交替,根须早已缠进地砖的骨缝;有曾红火数十年的厂房,如今铁闸门紧锁,锈迹如老人手背的斑痕,在阳光下显出几分温柔的陈旧。有不宽的马路,老树两排恣意伸展枝桠,浓荫织成绿帐,阳光被筛成碎金,在路面跳跃。这景致,迥异于县城——那里的树总是修剪齐整,如规矩的哨兵,难有这般自在舒展。
江河的静,是县城难寻到的奢侈品。县城的家临着鲁平大道,双层玻璃窗紧闭,窗外的嘈杂却如带钩,稍留缝隙便钻进来,在耳边缠绕不休。江河的夜静得不同,静得能听见时间的声音,初宿江河,半夜醒来,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像落在棉花上。忽然听见远处的犬吠,像有人用旧铜盆敲了一下,清凌凌的,把夜敲得更软了。凌晨五点,被鸟叫声吵醒,不是那种笼中鸟的‘急叫’,是野雀在窗外枝头上的‘闲聊’:‘咕咕’‘喳喳’,尾音还带着露水的润。我裹着被子坐起来,看见月光从窗户漏进来,落在床头柜上的水杯里,像盛了一杯碎银。城市的霓虹晃眼,人声鼎沸欲掀屋顶,可到头来,都抵不过这份静——心像被山泉水洗过,透亮,安稳,安于这僻静处,倒生出几分怡然。
有人说江河“缺少烟火气”?可烟火气究竟为何物?非得人挤人、声盖声才算吗?
江河有开了几十年的早餐,清晨的阳光漫过窗棂,落在熟客们的脸上。几个老人围坐一桌,咬一口油条,喝一勺胡辣汤,满是皱纹的脸被笑意熨得舒展,眼角眉梢都透着松快,早起散步时,常碰见附近的村民在路边摆个小摊,筐里是刚从地里摘下的菜,沾着泥土的芬芳,叶尖还挂着清晨的露水,一把小葱,半篮番茄,都带着鲜活的生气,待到晚,旁边的小学放学铃响,寂静的马路瞬间被喧闹填满,他们背着书包追跑,笑声撞在树木的叶子上,又轻轻落下来——这些,算不算人们说的“烟火气”?
烟火气,可以在都市霓虹里,在小城CBD中,亦能在寻常村落间。其本质并无二致。繁华都市里无人能如雕像永恒矗立,光鲜的玻璃幕墙后,人终要回归一盏灯下的寻常。当卸下疲惫推开家门,将喧嚣关在身后,在独属的方寸之地,不必伪装,不必追赶,只真实地面对自己,按心意慢慢生活——这,便是烟火气的真谛。
一年多的往返,江河没教会我什么大道理,只是悄悄的将生活的本真摊在我面前,把“慢”一点一滴揉进我的生活里,从前总觉得日子像被鞭子驱赶的马车,事事要“赶”:赶点上班,赶趟吃饭,生怕慢一步便错失什么。
如今,我学会了在江河的清晨等待阳光——看它如金绸带铺开,慢悠悠漫过草尖,爬上老厂房的砖墙,把砖缝里的野草都捂暖;学会了在傍晚沿田埂踱步,当夕阳染红天际,风中裹着泥土的气息,听虫鸣在草叶间滚动;学会了在夜里院中看星——繁星如碎钻,数着数着,便忘了时间。
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不用盯着表赶下一站,不用竖起耳朵听远处的喧嚣,就跟着太阳起落,跟着虫鸣醒睡,跟着星星慢慢数完一个又一个黄昏与黎明,在自己的节奏里,活得真实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