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还是有个窗的比较好,除了换气,也为了那束午后的阳光。当我从马桶上起来,被分割的明与暗晃过眼前时,无数个过去这样站起来的瞬间也从脑海一掠而过。这种感觉我相信你也有过。
一次满意的如厕之后,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这事对于接下来半天甚至一天里身体的影响,比用过一顿美味恐怕更大。有时候更重要的不是我们攫取什么,而是我们抛下什么。
如厕之有意思不止于此。
人们发明了种种用餐的礼仪包括道具,使得伟人、贵妇与常人中的各色在进食方面也区分开来,乃至横生许多枝节。红楼里黛玉初到贾府,是从饭毕立即饮茶这一新规矩,发现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李奶妈是因着抢了豆腐皮包子还有枫露茶吃,惹得一向好脾性的宝玉也动了真气;宝玉是趁着尝莲叶羹的机会,让玉钏儿忍俊不禁同他和好了,这段小插曲毕肖这位富贵闲人的多情本色;湘云是借着在芦雪广大啖那块鹿肉的快意,说出了“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
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节自不必说,吃饭过后,姥姥感叹说:“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行的事里,一大半都是围绕着吃。
与之对应,我承认如厕的道具也有高下贵贱之分。但是如厕对于正常人来说目前还是一项私密的活动。现在真人秀节目越做越多,好像还没有出来“女神如厕记”、“粑粑去哪儿”之类。这世上的事,没有了观众往往也就意味着简单了许多。
不过典籍里是不乏有名的如厕的。
红楼里写到了刘姥姥出恭,还颇细致,比如“腹内一阵乱响”,“要了两张纸,就解衣”,“蹲了半日方完”。但是像黛玉、湘云以及金庸小说里的小龙女、黄蓉等等冰清玉洁或是自重身份的角色,是不可能描写他们如厕的,提也不能提。
印象中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还是哪一篇中写到了女主角便秘,且享受长踞厕所的安全感(如果记错了很抱歉)。但这是现代小说,对心理内在的复杂微妙不吝挖掘,而传统小说一般是外部视角的,写到心理活动也是说话式的——就是写角色“想”,紧接着一串话语,虽然不太符合我们真实的体验。
西游里,八戒是常要出恭的,其他三位似乎不曾写到。
三国里刘表请刘备赴宴,蔡瑁设计要加害刘备,伊籍又向刘备报信,刘备慌忙从酒席中逃走,靠的是“伪如厕”。然后才有“的卢,的卢,今日妨吾!”的卢马一跃三丈过檀溪,成了极限运动史上的佳话。
“伪如厕”是很厉害的一招,上小学时常有熊孩子用。不过别急着说人家熊——不仅刘备,好汉武松也用过这招。
水浒第二十九回,大闹飞云浦就始于这句——“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然后左右开弓一脚踢飞了一个,朴刀搠死了两个,解决了四个押解他的公人(其实有两个不是真的公人)。
翻了这么多典故,你发现了什么没有?至少我发现了一条:小说中的角色分为两类——如厕的和不如厕的(不是真的不用如厕,但小说里不写出来)。别笑,这不是废话,而是泾渭分明的两类。
如厕的是刘姥姥,是八戒;不如厕的是黛玉,是唐僧。
第一类角色是俗的、逗乐的、不厉害的;第二类角色厉害不厉害都有,善良的恶毒的也都有,但就是不如厕,所以维护得住或伟岸或超脱或美艳或狠辣或刻板的气质,一如厕就绷不住了。
伪如厕的是第一类、第二类中都包含的一个分支。什么分支呢,首先必须是男性。女性的话不管你是如何情急生智,都不能用这招,否则形象毁了,可能马上要沦落到第一类(只是就小说论小说,当今不一样了)。
其实一般还是第二类人物用这招居多,因为他们才容易碰到生死悬于一线的严肃情况。但是八戒似乎也用这招躲避妖怪,韦小宝不记得用没用过,要用起来却也毫无违和感。所以我们不会真的替八戒和小宝担心,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不会真的领盒饭,要不然就不搞笑了,那时候黑色幽默还不流行。
最后说一个好像是最早有如厕记录的历史人物,很悲壮:“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左传·成公十年》)
小时候同学开玩笑爱说“XXX掉进厕所了”,在晋景公这里真的发生了。而那个宦官背着景公从厕所出来前,可能还来不及清洗,这个晨梦应验得也是有点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