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陆安尘是个奇怪的人。
陆安尘有着一双极其神秘的眼睛。
至少在他与佑宁屈指可数的擦肩而过里,从没见他摘下过墨镜。
他留给她的只是墨镜掩映下凉薄的唇,没有具像。但偏偏,佑宁就是能轻易的从万千人群中认出他来。这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佑宁曾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她会亲手摘下他的墨镜,去看看在那副墨镜后,藏着的是怎么样的一双惊世绝伦的眼睛。
这一年,佑宁十八岁。
她无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从此生活朝着一个不可预料的深渊缓缓前行。
【二】好奇害死猫
绍城警察局。
在警察凌厉的眼神下,佑宁总算不情不愿的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是偷窥狂,我认得他。他叫陆安尘。”
她看向在另一侧长凳上静静落坐的陆安尘,指尖的动作倏然顿住。
那时是午后,陆安尘一身洁白的衬衣,沐浴着暮光的侧脸泛着细碎的星芒,鼻梁挺直,薄唇紧抿,虽然墨镜遮着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然而佑宁莫名觉得,这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好看,最迷人的侧脸。
而偏偏,这个拥有好看的脸的陆安尘,却没有丝毫要帮她澄清的意思。
“他是我大嫂乔悦的朋友,我们还在婚礼上见过呢!”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佑宁感觉喉间梗了一口血,小声嘟哝了一句。
年长的警官有些惊讶,随即看向那人,“你认识他,又干嘛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
“亲爱的警察叔叔,你看我像坏人么?”佑宁抱怨了一句,随即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衣服上,全是为了跟踪陆安尘沾上的尘土和树叶,难怪……
“抱歉警官,我并不认识她。”始终沉默的陆安尘此时终于开口,静静的站了起来,“我这里还有工作没有完成,既然已经录完口供,那我就先告辞了。至于她,你们口头教育她一下就是。”
佑宁几乎脱口而出的高冷二字,随着他缓步走出警察局而宣告落幕,她气结的一屁股蹲在长凳上,心底里把他碎碎念了千百遍。
耳边忽然听得年长的警官感叹道:“那么优秀的一个画家。年纪轻轻就享誉国际,十九岁时,拿了国际奖项的画作《镜魂歌》就被法国梵尔赛宫收藏。可惜原本前途似锦的天之骄子,却因为意外瞎了眼睛,再也不能画画了,唉!”
“瞎了?他是瞎子?”佑宁有些震惊的盯着那名年长的警官,随即自顾自的摇头,“怎么可能!他走路都不用盲杖,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年长的警官莫名其妙的觑了她一眼。
佑宁脖子一缩,有些心虚:“我统共见过他三次,每次他都戴着墨镜。真的不知道他看不见,还一直以为他在耍酷。”她顿了顿,迟疑的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年长的警官目光有些幽远,似乎不愿多谈:“两年前吧,他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左眼彻底失明,右眼视力变得微弱,不仅无法在画画上再有所建树,连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也跟他分手,嫁给了别人。一连串的打击导致他伤心过度,双眼彻底失明。为了活着,为了生存,他选择做了钢琴调音师。”
“他从来不让人说他眼睛看不到,也从不用辅助器材,全部依靠灵敏的听觉,但有几次还是在路上险些被车撞到,被人误以为是碰瓷的报了案。因此他几乎成了我们警察局的常客。”
佑宁有些不可置信的咬唇,随即,有异样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
这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不知道他是如何捱过的。
他原本有着足够高傲的资本,走出绍城这个小城,然而却被命运打得一败涂地。佑宁不敢去想像那样一个高傲的人,被人扭送着带到警察局时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她无法体会他的痛苦和冷漠,正如,她从不了解他的生活。
【二】你曾存在于我心里
警察局的气氛有些冷,佑宁难过的蜷缩在一旁,神情恍惚。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在两年前,哥哥程佑安的婚礼上。
那时佑宁正是叛逆的花季少女,对这种老套的婚礼不屑不顾,却还是在嫂嫂乔悦的央求下来做伴娘。宣誓仪式开始的时候,她穿着粉色的伴娘礼服站在新娘的身侧,不知怎的,一眼就在台下的嘉宾席上注意到了戴着墨镜,穿一身笔挺西装的陆安尘,冷漠的、安静的、孤独的坐在那里,整个气场和婚礼的喜庆格格不入,感觉,就像一个外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陪新人过来敬酒时,她只顾看他,不小心就一脚踩上了大嫂的婚纱裙摆,险些踩掉婚纱,当然大嫂有大哥护着,她却因为无处着力摔了个狗啃屎。
那一瞬间特别安静,以致于抹胸礼服丝线崩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几乎就是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走光里,突然一件西服罩在她身上,遮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佑宁羞愤万分的裹紧了西装爬起来匆匆就朝外走。
西装是陆安尘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西服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充斥鼻翼,使得她所有的感观都格外灵敏起来,以致于有些男嘉宾起哄似的讲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时,佑宁抄起桌上的酒瓶子就砸了过去,有人头破血流,佑宁顿时呆立在那里。
那一桌坐着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又喝了些酒,见状一拥上前团团将她围住,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好好的婚礼险些变成了修罗场,大哥护着大嫂,却没有人管她,佑宁的头在混乱之间被酒瓶砸中,恍惚看到离自己最近的男人扬手的同时,佑宁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就看到扬手的男人忽然捂着手惨叫起来,陆安尘步子极慢,走到她一身一把将她护在怀里,声音淡淡,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佑宁晕晕乎乎之间,只觉得那个怀抱格外安稳,便放心的晕了过去。
据说后来那个男人有三根手指都骨折了,想来那时陆安尘用的力气很大。不过显然佑宁的关注点不在于此,她只是不停的追问大嫂,他是谁?
大嫂眼神怪怪的看她一眼,只说他叫陆安尘,是她的大学同学,其他的,她怎么都不肯告诉。
这一年,佑宁十六岁。
在绍城这样宁静的小城里,她有着大多数人眼中完好幸福的家庭,有优秀的哥哥和嫂嫂,健康能干的父母。然而,她仍旧跌进了一个叫做一见钟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尔后,开始了她漫长的单相思生涯。
但他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同一个城市的两年,佑宁却只与他擦肩而过两次,每次都隔着车窗,她在里,他在外,无奈的看着她的陆安尘,一个人孤独的在路上踽踽独行。
而在今天之前,佑宁一度曾认为他戴着墨镜是为了遮去面容间的冷酷,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所以当她站在公交站牌前,看着他双手插袋从眼前步伐沉沉的走过时,鬼使神差的就跟在他身后走了一路,直到被“从天而降”的巡警叔叔当成跟踪狂给带到这里。
现在想想,或许那时,他的视力就不太好了,却依旧在乱糟糟的人群里一下就护住了她。
此时得知真相,佑宁虽然有些心酸,但终究释然了。她坚信,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缘分,无人能比。
警察叔叔的谆谆教导仍在耳边,她却仿若未闻。
那一身远去的白色衬衣,在阳光下烧灼着她的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赶快追上去,这一次错过,永远再难相见。
佑宁不管不顾的跑出警察局的大门,在车流人流中寻找到那个缓慢的身影,脑海里回忆起年长的警官对他的评价:“也怪不得他孤傲,曾经那么优秀的人,站在万众瞩目金字塔顶端,却因为意外瞎了眼睛,人生一落千丈。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
他那么一个高傲孤独的人,这一步,终究该由她向他跨去。
佑宁在茫茫人群中锁定那个颀长的身影,随后有些暴躁的呼喊:“陆安尘!”
万千车鸣声中,他终于停下了缓慢的脚步,默然的转身,似乎在追寻这个声音的来源。
佑宁慌忙追上他,终于还是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你好陆安尘,我是程佑宁,我想参与你剩下来的人生,可以么?”
这一年,高三的抢过独木桥大戏终于盛大开幕,而她的人生剧目,才刚刚开始。
【三】我曾错过你的梦
佑宁做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梦。梦里的陆安尘终于摘下了墨镜。
她看得极其清楚,他有着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眼稍微撩带着温柔笑意,朝她伸出手来:“程佑宁,你快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佑宁跌跌撞撞的就往他怀里跑,离得近了,她才猛然发现他的掌心是两颗鲜血淋漓的眼珠,她惊的一下跌坐在地上,抬头就看到他血流满面,而他的两个眼窝,空洞无物。
佑宁几乎是尖叫一声,就从钢琴盖上弹了起来。
随后她惊魂未定的擦擦额头:“还好,还好是个梦。”
这是她和陆安尘熟悉以来,第一次在梦里看到他,然而梦境却并不怎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