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走了。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头猛地一沉,先前总听人说他搬去八里湖陪孙子上学,又说他身子不大利索,我心想他身子不好,只不过是中风后的老毛病。
今年四月我从三亚回来,没见着他的身影,他只有一个老年手机,还总打不通。问了好多人,都说他去了八里湖住,也听说他身子不好,没想到这么严重。如今想来,那些日子他或许是正受着病痛的折磨,只是没跟人说罢了。
新文是一九五八年生人,他与我是同村且比我大四岁,但是我的辈分比他要高,因此一般互相都是直呼其名。他和冬林两人是我们张家村里第一批高中生。八十年代初他从福建部队退伍,我记得清楚,那会儿他带回许多凉鞋布料衣裳,却没见他靠这些赚着钱。那时候,我刚好在莲花洞涂料厂工作,就把他推荐到莲花洞的涂料厂,后来他又去了隔壁的皮毛皮革服装厂担任管理工作,而我也几乎同时离开了莲花洞,我们这才算少了些朝夕相处的时光,可同村人的情分断不了,我回村总往他家钻,搬个小板凳就能聊半天。
八十年代的九江,105国道还是漫天飞尘的沙石路,我常和新文沿着公路边走。他话不多,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却心里装着想法。那会儿我们的理想也实在,不过是养鸡养鸭养猪,盼着日子能宽裕些,还想着将来发达了,给村里修条水泥路,让走惯了土路的脚底板也像城里人一样脚不沾泥的干净。他还曾在家试过用猪胆提胆红素,守着一堆瓶瓶罐罐琢磨,可惜没成气候。
后来他结婚了,从皮毛厂管理岗位辞了职,在公路边开了家小饮食店,炊烟袅袅的,生意却不尽人意。再往后,他又跟着村里人做零工,听说有一回在莲花洞帮人收谷子,雇主瞅着他眼熟,说他像从前莲花洞皮毛厂的人。新文闷着不吭声,还是同行的村里人帮他圆场,说人家长得大众,认错了。我知道,他不是怕人认,是骨子里的实在,不愿提从前的光景,他是我们村少有的爱读书有想法的文化人。我总觉得他是被时代忽视了的放错了位置的人才。
书干在威家开食品厂,请过新文去搞管理,或是嫌离家远,做了几年,他老婆心疼他,让他辞职回了村。这两年我也退休了,回村一待就是好几个月,常碰见他散步,有时在路边停住聊几句,有时我喊他去家里闲坐喝茶。前年他从自家菜园里摘了许多青菜和沾着泥土潮气的土豆,用塑料袋装着给我送来,我吃着他送来的菜和土豆,总觉比超市里买回的吃得更香。
新文这一辈子,虽然没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没当过大老板,也没赚过大钱,可他心里揣着念想,对人实在,对家乡有牵挂。就像村后山里那些老樟树,不声不响地长着,默默地开着花结着果,落叶归根,看似平常,却给世间留下了阵阵清凉。他就这么悄悄走了,没惊动谁,可是,当我想起从前在沙石公路上跟他聊理想的日子,想起他送我的那带着泥土的土豆青菜,心里就空落落的。
张新文走了,村里少了一个能跟我唠唠老日子的人了。
2025年10月8日夜 张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