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老德四个月前就得了个好消息,儿子春波的女朋友怀孕了。
原本他都已经对这件事不抱希望了,毕竟谁愿意嫁给脑子不好使,右腿还有点跛的春波呢?
所以他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懵的。一直等到春波真的把人领回家,面前站了个实打实的女人,他才相信。赶忙张罗了婚礼,让这女人在家里安顿了下来。
女人叫莲花,年龄看上去要比春波大很多,应该是离过婚的吧,但张老德也从没指望儿子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回来。再一看,这女人膀大腰圆,体态匀称,肯定是个能生养的,这不,娃儿已经在肚子里了!
想到这,张老德就喜滋滋的。真是没料到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他骑着电动三轮车,照着暖烘烘的太阳,心里敞亮极了。经过自家的油菜花田时,看到金灿灿的一片,心情就更美了。这能榨多少菜籽油呀,到时候往锅里一溜,滋啦一声,炒菜就更香了。他这儿媳胃口忒好,定能给他生下个大胖孙子出来。
正想着,隔壁的王婶迎了上来。这人惯会到处讲闲话,要放在平时,张老德保准要绕着走,这会儿正高兴,倒也不避了。
“又要给莲花买猪肉去啦?现在市面上猪肉多少钱一斤?三十块了吧。这莲花真是命好,啧啧,哪个女人勿生小人,侬俩爹伺候的,阿拉眼睛呀看嘞红煞。”她挤眉弄眼地往张老德身前靠,放低声音说,“天光热起来,大家的衣裳都穿得少了,莲花肚皮咋也看勿出来呀?”
听了这话,张老德心里也是一咯噔,自己还真没注意,算着日子,怎么也有五六个月了,难道是莲花不显怀?他倒是知道有些女人会有这个情况,比如村头老孙头家的小儿媳,直到生产也没见肚子有多大,莲花估计也是这样?
他这么琢磨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菜市场,发现猪肉又涨价了,听卖猪肉的人说非洲发了猪瘟,所以才越来越贵。他倒是奇怪,非洲的猪瘟和这小村能有什么关系,难道中国人就不养猪了?
02
春波的脑子不好使,虽然还没有到痴傻的地步,却是实实在在的四级智残,所以他们家申请了五保户。张老德自己有时候出去打点零工,再加上托熟人给春波找了个在工厂看大门的工作,家里每个月能有三四千的收入,除去用度,还略有点结余,都存在春波的工资卡里了。这卡平时就由张老德收着。
不过莲花一来,张老德想着不能亏待肚里的孙子,好吃好喝地可劲儿伺候着,手里的现钱就有点捉襟见肘了。他思忖着明儿个去银行再取点出来。
狠狠心提了两刀肉回家,又去买了五只小鸡仔打算养着以后给莲花补身体,张老德回家了。他往院子一站,听到儿子房里传出电视的声音,这莲花怎么也不去村道上走走,多散散步生产的时候不是能少受罪吗?
忽然又想起王婶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话就像田里播下的种子一样,自个儿就生根发芽了。
春波的午饭是在单位吃的,他一个阿公爹总不好和儿媳单独吃饭,所以午饭都是张老德做完了,端给莲花,让她在房里吃,吃完再把碗筷端出来,由张老德洗干净。
这一日,张老德煮了一大盘红烧肉,外加一个清炒梅豆,自己只留了一点,其余都端过去了。
莲花开房门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她的肚子。因为一直在房间里,莲花没有套那件大棉袄,乖乖,那肚子平的,怎么也不像怀孕女人的肚子呀!
莲花看公爹眼神不对,脸上愠怒,关门的时候就下了死劲。
“嘣”一声,把张老德的脸都震红了。他自然不敢停留,一溜烟就跑到了院子里。
好巧不巧,王婶从围墙上凑过来:“呀,侬咋回事体啦,面孔噶红?”
臊得张老德说不出话,只能等晚上儿子回来再做计较。
03
春波回来的时候,张老德已经在门口抽了十来根烟了。他跨步上前,抓住儿子的肩膀,抬眼往院子瞧了下,压低声音问:“莲花到底怀孕几个月了?”
春波原本骑在电瓶车上,被父亲这么一抓,差点没站住,但他可不生气,略微歪斜的嘴角永远噙着一股笑,一股带着傻气的笑。
“几个月?告诉我的时候好像是10月份,11月、12月、13月、14月……哦,错嘞,错嘞,11月、12月……1月、2月,眼前是3月份了,是伐?”
明明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认为自己的儿子傻人有傻福,这才多久,他竟觉得万般刺眼。狠狠地瞪了春波一眼,进门张罗晚饭去了。
莲花出来时,又穿上了那件宽大的棉袄,张老德想要趁着小两口吃饭再仔细瞧瞧的打算便泡了汤。他瞧着儿媳脸上已没有了中午时的愠色,大着胆假装不经意地问:“莲花呀,怀孕有六个月了吧,明天叫春波陪侬去医院产检一下,好伐?”
莲花虽是外地人,在这边打了一段时间的工,方言竟说得八九不离十。她抬眼瞧了下张老德,慢条斯理地回道:“勿用,我有个小姐妹就在医院做护士,每次产检统是她弄滴。”
张老德被她瞧了一眼,竟然有点心虚,不免想起中午在房门前发生的那幕,脸又臊起来。
但他听这话,心里又咯噔一下,王婶埋下的那颗种子又长大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莲花进房间,张老德攥过春波,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阵,末了,又瞪他一眼:“到底听明白了伐?”
春波哪里见过父亲这阵仗,赶忙点头领命而去。
张老德坐在客厅里,等得上下眼皮打架,才等到儿子房里没了电视声,他习惯性地看一下手表,乖乖,这都快十二点了,咋睡那么晚?
他蹑手蹑脚寻到儿子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下意识地屏住气,仔细听房内的动静。心跳得就像擂鼓。
偷听儿媳墙角!张老德都觉得自己荒唐。可他幻想过很多次抱着大胖孙子的场景,奶香奶香的娃儿,冲着人咯咯笑,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能柔成水嘞。他当了一辈子的傻子他爹,也想尝尝普通人的滋味。
这时儿子的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赶紧又朝着门板贴了贴身。
“干什么?”这是莲花的声音。带着点怒气。
“阿爹让我来摸摸侬肚皮,看娃儿动伐动。”这是自己的傻儿子没错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自己供出来,这倒好,一下子就漏了底。张老德也顾不上臊得慌的老脸,赶紧躲到了墙角。
果然,莲花拉开门,隔空骂了一句“神经病”。
张老德在黑暗中更觉脸热。这要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不过,怎么听莲花的声音这么理直气壮呢,莫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了她,人家兴许就是不显怀呢?
04
不消说,一晚上做了多少个自相矛盾的梦。第二天起来,张老德就有点眩晕。
隔壁王婶趴在墙头和他说话,他听了两遍才听清:“大清早,侬干什么出门呀?”
干什么?他得瞧瞧这莲花去的是不是医院。盯儿媳肚皮、听儿媳墙角,这些缺德事他都干过了,再盯一下梢便也觉得没什么要紧。为了万无一失地抱上孙子,他这把老脸算是豁出去了。
他这边正为这荒唐行为找借口呢,那边莲花抬脚就上了一辆车。他瞧着车牌上的字不认识,一个激灵,这是辆外地的私家车呀。
眼瞅着他这破三轮车撵不上,张老德有一瞬间的愣神,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去儿子单位的路上了。
“你说,莲花是怎么怀孕的?”到了这时候他对儿子也不避讳了。
“困觉呀,我有一天碰到村头的东子,他告诉我困觉就能怀孕!”春波看着火急火燎的父亲,不明所以。
“咋困觉的?”
“阿爹,侬这话说的,困觉就是困觉,还咋困觉呀!”
听了这话,张老德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他恨不得甩这傻儿子一耳光。不过他不能太上火,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从车上蹦下来,一个踉跄差点扎在了地上,又连滚带爬地打开儿子的房门,里面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散落了一地。
那一瞬间,尚存在他心底的那一丝侥幸终于在满眼的狼藉里败下阵来。
他不甘心地翻箱倒柜,急切地想要找到那张银行卡。这卡平时都是他自己在打点,就在前几天,儿子说要陪莲花去买婴儿床,他想都没想就给了。
他在抽屉、柜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找到,卡里估计也没钱了。
那些钱终于和他抱孙子的梦想一起化成了泡影。
这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隔壁的王婶听到他刚才停三轮车的声音,正眯着眼睛趴在墙头上喊话:
“春波他爹,要勿要寻熟人看看莲花肚里是小娘还是小歪?”
(注:小娘意为女孩子,小歪意为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