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纯以气象胜。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李白是诗歌的高峰,这自是毋庸置疑的结论,但李白究竟高在何处?《人间词话》以为,李白的诗词纯然以“气象”取胜。换言之,再没有任何人在“气象”上超过李白。
“气象”是传统文论的专门术语。《沧浪诗话》归纳诗歌的五大要素(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气象”正是其中之一。
元人范德机《木天禁语》为“气象”做出十种细分,分别是翰苑气象、辇毂气象、山林气象、出世气缘、神仙气象、江湖气象等,还说诗人的"气象"就像字画,无论长短肥瘦、清浊雅俗,都是人性的自然流露。这样看来,我们大略可以把“气象”理解为气质。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气质,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气质。若体现在作品上,不同时代的作品,不同作者的作品,便各有各的气质。
李白的诗词如何胜在“气象”,王国维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为例,断言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亦即李白这八个字已经将登高咏怀这一诗歌类型写到极致,任后人再如何登临、再如何咏怀,也没办法更上一层楼了。
李白《忆秦娥》: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桥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范仲淹《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渔家傲》句句押韵,以去声韵脚一韵到底,自有一种萧瑟苍凉的味道。这首词意境太悲,是在边城的秋色里感叹离家万里而功业不就,自己已然熬出了白发,将士们则在无眠的夜晚流下思家的泪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太平还乡。
夏竦《喜迁莺》:
霞散绮,月沉钩。
帘卷未央楼。
夜凉河汉截天流。
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
凤髓香和烟雾。
三千珠翠拥宸游。
水殿按凉州。
这是一篇着眼于“社会功能”的小词,全非来自敏感艺术心灵的创作冲动。
李白的《忆秦娥》、范仲淹《渔家傲》、夏辣《喜迁莺》,三者皆属气象宏大的佳作,究竟为什么在“气象“上有高下之分?本书作者苏缨认为三者的核心的差异其实只有一点:它们虽然都是从一时、一地、一事写起,而范仲淹归结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夏竦归结到“三干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皆不脱一时、一地、一事,李白则归结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超越了一时、一地、一事的限制,让人顿生古往今来人世代谢的茫茫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