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天空阴沉着,有些微冷。北京的风,凛冽呼啸,刺在雷刚裸露地面颊,他提了提围巾,半遮住自己的脸,顶着风向前走着。漫天的黄叶飞舞着,甚至模糊了方向,路上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人在清扫树叶,但让人气馁,扫在一起的树叶又被风吹散来来了,但那个人仍旧扫着,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一样。雷刚从他身边走过,他欠了欠身,从洗的发黄的口罩里传出声音来,
“先生!早啊。”
雷刚愣了愣,他回过头来。也欠着身子道“你早啊!风真大啊!”
“是啊,没事。这时候,北京就是这样。”
“北京的秋天真是糟糕。”
“没有呢!北京的秋,才有秋味儿。我读郁达夫,真觉得北京的秋味儿来。”
“哦!那是过去的秋天。”雷刚叹了口气,从深黑色大衣口袋,掏出褶皱的烟盒递了出去。那人倒是没有客气,抽出一根烟来,雷刚手捂着擦着的火柴,点了烟。
“先生,你是北京人吗?”
“是,我是过去的北京人。”雷刚吸了一口烟,干裂的脸庞褶皱起戏谑地笑容来。
“我也是。我打小住菊儿胡同。”
“哦!你是旗人?”
“不是,不是。先生不敢乱讲。”那人转过身去,把大半截烟扔在落叶堆里,自顾的摇摆着扫帚,再不说话了。落叶燃起了火星,微弱的火苗冒出来,却又被风吹灭了。
雷刚,有些难过,但他也没有说出话来。背对着那人,朝着自己的路走去了。
课堂的铃声已经响过三遍。雷军低着头,踱着步子,走进教室。他把书本放在漆红色的讲桌上,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吃了一惊。偌大的教室坐满了学生,大约一百多人,乱哄哄地。他们穿着各色地衣服,梳着奇特怪异的头发,有的随意的耷拉在椅子上,有的和身边的人说笑正欢,更有的嘴里正嚼着冒着热气地水煎包子。雷刚,有些惊慌,他一时间失了办法。他缓缓的取下自己的围巾,叠起来整齐地放在讲桌上。他沉沉地咳嗽了一声,没有人搭理他,教室里还是乱哄哄地。他倒是冷静了许多,自顾的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中国诗”几个字。又转回身来,沉着头说。
“我今天来讲,诗。”
可惜,下面的声音实在太吵,他甚至都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他有些愠怒了。着力地敲了敲,课桌。底下一下子就安静了。
“我们今天来讲,中国诗。”他的声音一下子又温柔下来。“我们知道,中国诗的起源于《诗经》,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形式。”
“哈哈哈,老师我们读的都是现代诗。”人群中站起来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孩子,他戴着四四方方的眼镜,穿着暗红色的毛衣,一副不屑的表情。整个教室的学生都笑了。
“现代诗?你们读徐志摩,戴望舒吗?”
“老师,你真是个迂腐的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取笑着说。“我们,读的是顾城。”
“顾城?顾城的诗?”
“是啊!”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镜,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哦.哦...我是教中国诗的,我是教中国诗。你们说的外国诗我不教,我不教。”整个教室更是炸开锅,很多人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己了。“老头,你是古代来的吧!”有学生嘲笑着问。
“我不是!”雷刚压不住自己的火了。他厉声呵斥,教室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我是教中国诗的,什么是中国诗!是经过历史检验而不被遗弃的,是被人们怀念和铭记的。我们这几十年,我们搞丢了太多东西了!不是吗?你们现在又说出的新的东西来,新的东西是你们自己创造的,用我教吗?我还是我的老顽固,教一些你们丢掉的东西为好。”
“新的东西就等你们来教我吧。” 他的声音又温柔了下来。
教室里有沉浸在一阵笑声当中了,这些笑声增添了不少的善意。
“我继续来说我的旧学问,《诗经》当中的名句大家恐已是耳熟能详了,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又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开篇就更不用说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今天就来说说《诗经》的开篇,也就是中国诗的开篇.......”
咳~雷刚咳嗽了下,继续说。
“《诗经》的开篇为什么要写的一首爱情诗呢?这首诗里又说了一段怎样的爱情故事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所谓的君子,遇见一个如何美丽的姑娘。我们的男同学可要认真听了,你们要是学不会诗意的恋爱,那爱情可是要早夭的诺。全诗‘起兴’的手法,我就不多说了,起兴,通俗来讲就是由这一物引到那一物,也有借物言情之说。这里男同学也要听听,不要写什么情书,开篇就是什么,‘亲爱的,我想死你了。’你这个多没有诗意啊。就像是汽油炒的菜,不好闻啊,更不能吃啊。你也用用‘起兴’的手法啊,什么‘最近的深秋真是正凉,我都听不见窗前的百灵鸟叫了。’你看看这个‘我想你’,多诗意。”
在坐的学生,哄堂大笑。课却也越讲越深了。
“我们说《关雎》,是什么君子爱上美女啊,之类的。但是你看看,其实并不然也。哪有君子直接上前唱这样地歌啊,那不成了调戏良家妇女了嘛。所以啊,此诗,是这位君子回家后所做。采荇菜的女子,她知道吗?她不知道,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怎么就成了诗中人了。这属于典型的暗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诗经》开篇告诉你,最美的感情是什么,是暗恋。是一个人辗转反侧,欲说还休的时候。那时候的感情最纯,最浓,就是爱你。就是看上你了。”
更是一片笑声盖过了一片笑声。
“然后我们看,作者这位的君子,暗恋了什么样的姑娘呢?结果怎么样呢?我可以坦白的告诉大家,结果不怎么完美。因为君子并没有和那位女子在一起啊。为什么呢?诗中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你注意啊,这可是周代,不是我们现代,你们跑女生住宿楼底下,唱上一首歌,挨上一盆凉水!周代什么人有资格,有能力,享受礼乐制度?贵族啊!所以说是,贵族君子写了首诗,写了谁了?写了乡下采荇菜的姑娘。他可能打马而过,不经意瞥见了采荇菜的姑娘,一瞬间被这份美丽涤起层层涟漪来了,回去以后呢!是辗转反侧啊,更上层楼啊。后来也许是因为身份也好,门第也罢,寻了也好,未寻也罢,作者就再也没有遇见过这位令她心动的乡下女子,可是他不能对这样纯洁地爱释怀啊。所以就有了我们《诗经》中《关雎》一篇,我们知道《诗经》中由很多爱情诗的,但是没有一个能抵得上《关雎》,孔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赞许得正是诗中纯洁直接得爱。也是人性最原始地爱啊。我们之前是陌生人啊,只是不经意得回眸,这爱就是有了。这不是最‘土’最纯地爱吗?”
“我们大家要记住啊。‘爱’这样得冲动你要好好把握啊。可能转身之后,两个人就不会再相遇了。也许着没什么大不了,过后你可得沉醉着好一段呢。这爱情啊!成了,你就拥有一段故事;不成,你就可能变成一位诗人啊。所以这样看,爱情不管怎样都是个好事情啊。再回头看看我们,这些诗人。怕都是被爱情拒绝地常客喽。”雷刚自顾得笑了起来,甚是得意。两个小时的课程,过得也是真快。下了课的雷刚,收起那一副挥洒自如地表情,缓缓地围上自己的围巾,掸了掸讲义上的灰尘,迈着步子走出教室喽。
一连几日的课程,雷刚甚是满意。他冷峻的面庞与绘声绘色趣味的讲课,倒是形成很大的反差。学生们,很是买他的账,更有甚者放弃了自己的课程跑来蹭雷刚的“中国诗”,一时之间。整个教室都快要装不下了!两旁走廊站满了人,也有人坐在地上,课上的生气更是蓬勃,就连说笑声都放大了一倍,隔壁上课的老师也要跑来,一看个究竟。 雷刚的风头,一下子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这一天,下课。太阳有点暖,雷刚解下自己的围巾,裹着讲义,低着头,正往回走着。路两旁的什么他也不及去看,急匆匆地逃命似的。
“老师”一片云彩似轻柔的声音飘进,雷刚的耳朵。他驻了步,抬起头来张望。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白毛衣,牛仔裤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手里捧着一摞书。雷刚有些近视,看不大清楚那女孩的容貌,只是觉得那女孩的皮肤白白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椭圆眼镜。
“你好。你什么事情吗?”雷刚看着她问。
“老师。她想问你叫什么名字?”周围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女孩子,站在雷刚的身后,伸着头大声笑着说。
雷刚坚硬的胡茬向上扬了扬,笑了。“哦,我都忘记告诉你们了。我叫雷刚。”
“老师,她叫蒋欣。”
“蒋欣啊,好名字。挺好听的。”面前的女孩羞红了脸,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手里地一摞书里。声音,颤颤巍巍地“老师,你生日什么时候啊。”
雷刚难以压抑地笑出了声“怎么?还想批我的八字啊。”
“不,不,不。老师,她想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雷刚微微一愣,嘴里默默地说“星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有些僵硬,他皱褶了一下眉头,又紧紧地舒展开“星座什么的,我不知道了,我是寅月生人,像是寅月十八。”
“公历?”周围的女孩都已经笑作一团,那位把头埋在书里地女孩,抬起头来,弱弱地问。
“公历?公历,我爸妈没告诉我啊。”雷刚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户口本,户口本上有啊。”身后的女孩嚷着说。
雷刚有些不耐烦地劲,“好了,好了。下次等我搞清楚再告诉你们吧。”说完,就抬起脚步,扬长而去,空旷的道路上留下他的背影,他像是都有些佝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