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迷雾还没消散,松树上的水珠有的在蒸发、有的坠落在沙土里,空气中弥漫着沙土和松叶潮湿的味道。五岁的我和六岁的哥哥一前一后走在上学必经的小山丘上,这是上学的第7天,对上学的好奇与新鲜感还没有消散,身后的书包还是如新买那般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哥哥和我只相差一岁,虽然时常争吵也会打架,但总归相差不大,妈妈想让兄妹两一起成长,一起进入学校学习,所以到学校万般哀求校长,让不是适龄儿童的我一起进入学前班学习。
200米左右的山丘走到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斜坡,我有时候喜欢这里有时候又不喜欢这里。心情好的时候,这个斜坡可以快速俯冲下去,让人感到欢呼雀跃,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轻盈起来;被哥哥欺负或是起床气还没消散时,这个斜坡就显得令人讨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心情不悦脚步也会加重,明明想走慢一点,这个斜坡却强迫人加快速度,因加快速度而震动的心脏仿佛没有彼时那么阴郁,让不开心这件事显得没那么严肃。
另外就是放学回家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酸不断地分泌,双脚仿佛已不能够支撑下一步路,偏偏这个斜坡却很长,区区100米却仿佛走不到尽头,靠仅剩的毅力爬完这个斜坡后只想瘫倒在上面的草坡上。
这个斜坡在今后的5年、10年、15年依然存在,我走了5年,也对这个斜坡又爱又恨了5年,那时的我从来没想过十多年后的自己会无比怀念那个斜坡,也无法想象那时坐在斜坡上发呆时盯着看的小石子如今竟依然在历历在目。
走下斜坡,就遇上了小溪。这条小溪从深秋到初春都没有流水,只有春雨降临后才时有时无地流淌。斜坡的脚踝部分和旁边的田埂只隔着小溪,很多二村的人从路的一边到另一边的田里要跨过这条小溪,小溪不宽,中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板,大人只要抬腿一跨便可过去。他们要跨过小溪便是做农活,做了农活鞋子和裤腿便沾满污泥,这时,他们就会放下锄头在溪里洗手洗脚洗鞋,此时在这里玩水的小朋友就要将地盘让出来,乖乖地在一旁玩水等待。大人沾满污泥的手放进水里,手掌相互揉搓,干的、湿的污泥便逃离手掌,和清澈的水融为一体,随着溪水流向远方。他们揉搓完手掌和手背后抠一抠指甲缝里的泥,接着往前伸出一只脚,将裤腿往前卷,泥和沙随着被抖搂出来,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只见大人双手捧水往裤子上冲,随后一阵揉搓,从裤腿上留流下的水就变得越来越没那么浑浊,再清洗完鞋子就要扛着锄头离开。我常常渴望地想象着自己长大,这样清洗时也可以如此快速利落一气呵成。
若是在深秋到初春没有水时,人们就这样一脚跨过它,没有一点迟疑与留恋,大部分时候是根本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有时也是牛,人们牵着牛走到这里时,教牛先走,牛缓慢又笨重地将它的身子往前倾时,一只脚也重重地踏在石板上,另一只脚还留在溪边或者抬起来,咕咚咕咚迫不及待地喝起水来,牛们喝水总是很久,没有手表的我有时甚至觉得是不是时间放慢了脚步,为什么牛能喝那么多水,等待牛喝水的时间变得缓慢而冗长。
溪水中的石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放置在小溪中间,人们不断地在石板上清洗、经过,却从来没有人停下来好好看过它,你问他们每天经过的那块石板是什么形状?估摸着没人知道。没有人会去关心一块石板心情好不好,甚至在松动时也很少有人去固定它,不管白天黑夜,石板始终待在那里,它不知道自己还会待多久,待到什么时候。
走过石板旁,小溪和路的间距也越来越小,再往前几步甚至能把手伸进小溪里。但我从没有玩过这里的水,旁边的杂草和小溪1米左右的深度让我对这里心存恐惧,加上我在这里看到蛇的次数不少,每次路过此地时都远远地绕着走。人就是如此,对事物都有着双重情绪,越害怕越好奇。我也是如此,每次在这里看到蛇时,都会忍不住探过头去,想把蛇整个探个究竟,内心既恐惧又刺激,就这样看了无数次后,我甚至在下雨天时同时在小溪里遇到3、4条蛇而驻足出神,人类总对自己不熟悉的物种保持着神秘的好奇心。
探过头去看蛇,很多时候都是把蛇吓到缩回水里。看到蛇往前游就马上跑过前方的小桥,又观察起蛇来。
小溪流走的方向是二村,也就是上学路上的右边。小溪的旁边是一条田埂,二村的一部分小孩是经过这里到学校的。
哥哥和我经常会在这里遇到另外一对姐弟。姐姐翠翠长着一头稀疏的浅色头发,因营养不良或者长期没有梳理而毛躁地被扎起来立在脑后,脸上遍布斑点和淡淡的痣,嘴角还有因裂开而结的痂。每次看到哥哥和我,翠翠的眼睛就开始随着下巴的扬起而斜起来,满是得意与窃喜,淡粉色的衣服和宽大的裤子与她不是那么合身。弟弟阿树穿着一身分不清是黑色还是污渍的衣服,老实地跟在姐姐翠翠后面,他看着对面的兄妹不觉间口水已经溢出嘴来。随后“妖精呀、妖精呀.....”的叫声和笑声开始响起,哥哥和我害怕得只能加快脚步逃离这里。
我的小名带有“晶”字,所以很多小朋友都会叫我“妖精”,村里很多小孩都会这么叫我,当然他们要表达的意思不过是我和《西游记》里的妖精一样。小孩子大多爱憎分明,他们叫我“妖精”时会有得意的快感,我当然也会有羞愧与懊恼,有时甚至偷偷留下泪来。
翠翠和阿树家在二村,传说他们的父亲是一个疯子,会法术,有时发疯有时不发疯。当他想报复人时,就在家里做作法变出比手掌还大的蝴蝶,飞到那人身边,那人只要看了蝴蝶就会重病或死掉。也有人说翠翠也是疯子,他们的母亲也有点疯,只有翠翠的姐姐和弟弟稍显正常。
叫我“妖精”的小孩子很多,却唯独对翠翠的叫声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