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陈文波打电话给上司:“领导,我老婆要生了,我去趟医院,给你请个假。”
“滚吧。”领导笑骂他,“生不出儿子,别回来上班。”
陈文波也笑:“我要是说了算就好了。”
今早雪骤然下起来的。雪如盐粒,扑簌簌而下。落地即白,不大一会儿,屋顶、树梢、道路俱成一片琉璃世界。
陈文波脱下工作服,放进更衣柜里。不紧不慢地换上黑色西裤和羽绒服。
到了停车场,车上覆盖了一层雪。陈文波扫雪、热车,忙活了一阵子,才发动车子,赶往医院。
路上,妻子杨婷一直给他打电话。
“你到哪里啦?我都要生了,你一定要去单位吗?”
“都说了不让你去上班,你非不听!”
“陈文波,你知道不知道,我差点把孩子生在出租车上。”
杨婷大声喊道,声音里饱含失落和委屈:“陈文波,都怪你!”
“怪我,怪我。”陈文波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妻子:“对不起,亲爱的,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你到哪里了?”杨婷急急催促道,“赶紧过来!”
“嗯,到光明路了,马上到了。”陈文波轻声细语回道。
“什么?孩子都出生了,你才到光明路,你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
前方红绿灯,陈文波一边安慰妻子:“老婆,别生气了,马上到,马上。”一边控制车速,缓慢前行。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冰雪世界,前方有一辆白色大众,如蜗牛般缓慢地移动着。
真邪气,陈文波一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侧方跑过来,偏巧撞到陈文波车上,“嘭”——的一声,倒下去了。
“我去”。陈文波急忙踩刹车,等车停下,打开车门奔向孩子。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穿着一件橙色的长款羽绒服。他已经坐起来,放声大哭。
电话又响起来,陈文波顾不上接听。
“别哭,哪里疼?”
陈文波擦掉孩子脸上的泪水,又拂掉孩子身上的积雪,看到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刺目红色,心一下揪紧了。
远处跑来一个女人。绯色面颊,乌黑的头发,一身白色的羽绒服。
女人相貌艳丽夺目,融合了美丽、优雅和高贵。简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距离陈文波他们三四米的前站定。红润的唇吐出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子涵。”
孩子的视线被陈文波挡住,他听到女人的声音。哭得更大声。
“妈妈,好疼……”
女人迟疑不决地走到孩子跟前,看到孩子额头的鲜血,她倒吸一口凉气。
“子涵,别哭,别哭,妈妈在呢。”
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抽抽噎噎。母亲为儿子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寒气和潮气,雪花满天飘散。
“啊,呀,对不起!”陈文波说遗憾地叹气,“已经绿灯了,前面车挡住我的视线,我没看到孩子。真的,我发誓,是孩子自己撞到我车上,我已经开得很慢了,你看见了吗?”
“嗯。”女人低着头,轻轻回应。
这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陈文波心中一喜。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陈文波挂断。
事故已经发生,陈文波大脑飞快的旋转,他知道一点交通法,不满六周岁的孩子没有监护人陪同,过马路发生交通事故,家长也有责任。
交警来了,判定双方责任。双方都有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送孩子先去医院检查。”陈文波说。
“好。”女人说。
女人带孩子上了陈文波的车。她们母子坐在后排。
“怎么称呼?”陈文波又一次按掉妻子的电话。
“许文慧。”女人说道。
“许文慧?真巧,我初中有位同学也叫许文慧。”陈文波说道,他在后视镜里看到女人惊讶的神情。
“怎么啦,同名同姓的人真挺多的。”陈文波又说,“严格来说,我同学许文慧原来的名字叫许婷,不知怎的,她后来改了名字叫文慧。”
“陈班长,你认不出我了。”女人目不转睛地瞅着陈文波说道。
轰,陈文波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是许文慧?我们八班的许文慧,写得一手好字的许文慧?”陈文波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是的。”
回忆包围了陈文波。他想起初中那个安静内向的女生。如今她妩媚迷人,风情万种。
“我们真的好多年没见了,你越来越年轻,而我越来越老了。”陈文波发出感慨。
电话铃声又响起,还是妻子。陈文波直接忽视。
“初二你转学了,这些年没见你了,同学会都办了好多届了,都联系不上你。”陈文波说完,看到许文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么啦?老同学,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陈文波又问道。
“还好。”许文慧说道。
“不好。妈妈吃药。”孩子突然搭腔,“妈妈抑郁症,每年都去医院。”
气氛直降。
外面雪又大了。车更少了。
“当年的事,你别心理压力大,什么年代了,师生恋也不是什么大事?放宽心,真爱无罪。”陈文波说,“赵老师,人很好。现在你们已经结婚,再说当年你们都是单身。又没有伤害到谁,别有思想压力。”
许文慧苦笑了一声,“不是你想得那样。”
电话又铃声又响起。这次陈文波接通了妻子的电话。
“陈文波,是因为生的是女儿吗,你们家都不重视,爱搭不理的,啊?”杨婷的声音通过蓝牙在车里响起。
“陈文波,我告诉你,不是你,我不会要二胎。怎么,当初辛苦求我生的人是你,现在不管不问的也是你。”
“陈文波,我告诉你,我杨婷不是好惹的,你敢对不起我,我一定闹个天翻地覆。”
陈文波赶紧将蓝牙断开,他对妻子说,“行了,祖宗,我这把人撞了,出车祸了。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陈文波看向许文慧,她脸色煞白,四肢发抖,呼吸急促。
“晕车吗,需要我开窗户吗?”陈文波问道。
许文慧摇头,痛苦的摆手。
终于到了医院,挂号,拍片子。等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老师,你好。”
“你好,文波。”尽管多年没见,赵云汉还是第一时间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记忆力真是牛呀!陈文波想。
赵云汉四十多岁,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看上去像三十岁。
“文慧,你怎么了?”赵云汉发现妻子的异常,说,“别急,先深呼吸,吐气,好的。跟着我做几遍。”
赵云汉引导妻子,做了几组深呼吸。才将妻子扶到椅子上。
“这次多谢你。”赵云汉道谢,“子涵结果出来了,没事,放心吧。”
“不客气。我也有责任。”陈文波说,“赵老师,我存一下您的电话,改天我们再聚。今天,我老婆生孩子。你看,电话又来了。”
“陈文波,你在哪?给你十分钟,你不上来,我就下去了。”杨婷高分贝的声音响起。陈文波尴尬异常。
赵云汉皱起了眉头。
“啊——”许文慧突然大叫一声,晕倒了,人事不知。
赵云汉扶住妻子,抱起她,把她带到了治疗室。
陈文波带着瞌睡的赵子涵等在外面。
检查结束,赵子涵也睡着了。放在许文慧身边病床上。
雪静静地落下。
“那年,我和文慧完全是冤枉的。”赵云汉说,“我这个人一心扑在学业上,快三十岁也没有谈恋爱。我做老师,最基本的师德还是有的。怎么可能发生师生恋,还是和一个未成年的少女。”
“后来,她转学了。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医院见到了文慧。知道了她的遭遇, 我心里猛然生出疯狂而着魔的爱意。 决定和她走到一起。”
赵云汉用平静地语调,说起当年的事。
“她初二那年,遭受了校园欺凌。被拳打脚踢、被扇耳光、被用尖锐的东西刺扎身体,被拍照……你想象不到她受到的非人伤害。毫无疑问,她患上抑郁症,转学了。可即便她转学离开了,还是被人造谣,说她和我睡了,有了孩子,去流产了。”
窗外,风叫得越发凄厉,雪张牙舞爪的乱飞。
“是杨婷。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她造成的。”
陈文波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头发就一根根直竖起来,不住颤动。
“她生生的把文慧的人生毁了。 ”
“她听不了杨婷的声音,有一段时间,为了脱敏治疗,她勉强克制恐惧,尝试听杨婷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刚睡着就被吓醒。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我不知道你的妻子是杨婷,如果知道……”赵云汉的神态变得傲慢而严厉,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会收集证据的。请你务必转告杨婷女士。”
房外风雪声呼啸和哀叫。走廊里似乎有人在哭,哭声响着绝望的音调。大颗的雪花满天飞舞,无声地敲打窗子,敲打声惹得人心乱成一锅粥。
陈文波心一沉再沉。
雪打在脸上,落在唇边,迷离了视线,恍惚了神思。
电话铃声响起。
“陈文波,你给我滚出来…”病房外,脚步声渐次响起。伴着回声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