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一旦给人们的生活“一键加速”,耐心就会成为一种稀缺品。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打开短视频平台,许多电影解说短视频都有这句,在短视频平台上,无论哪种类型的电影,男主都可以是“小帅”,女主都可以是“小美”,他们的开场通常处在某个暴力、刺激的场景。仿佛全世界的电影就这几个角色名,并且解说套路大致相同,背景音乐也就那几首。
“注意看,这个叫小帅的男人离开父母,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岛上住了28年”,这解说的正是《鲁冰逊漂流记》。很多网友表示,这类电影解说短视频,基本上就是上面这些人物角色名字,自己已经耳熟能详了。
电影解说视频的时长一般3-5分钟,分2-3集发布,模式很套路,基本上是将影片中最精彩的剧情片段剪辑出来,然后再配上一段AI旁白,再加上引人入胜的BGM(背景音乐),结尾甚至还会设置悬念,制造“未完成的紧张感”。就这样正常情况下需要120分钟看完的电影,由小帅和小美5分钟高效演完。
男主叫“小帅”,女主都叫“小美”;“大壮”是身材健壮的男子;“卡了咪”大多意指反派的跟班;“丧彪”是电影里的反派。另外还有“大漂亮”“金发妹”“阿伟”等各式各样的共享名字。“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甚至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百度百科词条,被注释为“网络用语,一般用在电影解说类营销号视频”。
解说电影不知不觉充当了很多人的“电子榨菜”。“电子榨菜”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隐喻呢?如解说电影般掩盖大部分细节、只注重主线内容的电影电视解说,就是“电子榨菜”的一种常见形式。
甚至网上还有人专门总结出“短视频黄金3秒钟法则”“短视频快速吸睛大法”等等一些列博眼球的短视频拍摄剪辑的方法。
“小帅小美”盛行的解说电影
从出场就注定了暴力解构的破坏性
解说电影通常为了快速抓住观众眼球,只注重情节的串联,从千篇一律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而一部完整的电影,就算是名字也大有考究,更不用说影片的宏观上要表达的思想内容。
比如我们熟悉的《狮子王》里每个角色的命名就大有深意:Simba 辛巴,来自斯瓦希里语,斯瓦希里语是一种非洲语言,主要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使用。它的意思是“狮子”;Mufasa同样源自斯瓦希里语,意思是“国王”,很符合辛巴父亲的身份了;Sarabi 沙拉碧,辛巴的母亲,在阿拉伯语中意思是“我的幻景”;Pumba 彭彭,源于斯瓦希里语,有几个含义:“愚笨”、“不可靠”,“粗心的”;Shenzi 桑琪,跟随刀疤的三只鬣狗其中之一,源于斯瓦希里语,意思是“野蛮的”;再比如《西虹市首富》的主角叫王多鱼,意指他原本表现废柴,被认为多余;暴富之后,他的名字又有了富足有余的含义。
《隐入尘烟》男主角“马有铁”,名中含“铁”。可他不仅没有“铁”一般的强硬,反而处处显得软弱。“曹贵英”,哥嫂的虐待给她的躯体造成严重伤害。她名中含“贵”字,却不仅毫不尊贵,而且正如她无奈地评价自己时说的,“我就是个贱骨头”。
马家兄弟四人的名字分别是有金、有银、有铜、有铁;然而不幸的是,有金、有银早早夭折,至死都不曾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活下来的只有老三有铜和老四有铁。金银铜铁,看似珠光宝气的名字,暗喻的是中国农村的现状:黄金时代、白银时代不在人间,马老三式的青铜时代才是农村的主流,而身处黑铁时代的马老四则是少数仍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底层农民。
好的电影,人物名称本身就暗含着故事的走向。仅仅是用小美小帅替换人物姓名就丧失了这么多意义,高度浓缩的剧情梗概又会淹没多少风味?无怪乎这类解说视频只能被称为“榨菜”,而不能算是正餐。
有新鲜蔬菜的时候
为什么还要吃榨菜
“有新鲜蔬菜的时候,人们还是要吃榨菜,因为榨菜开袋即食。”我们经常会听到“下饭神剧”的称呼,有些剧集不仅适合一个人看,一家人围坐边吃边看也有滋有味,一部剧甚至可以反复刷很多遍。动漫领域也有“泡面番”的说法,指的是那些单集时间很短、吃一碗泡面就可以看完的短小番剧,特点是轻松有趣无负担;今天我们所说的“电子榨菜”,可能不只有“泡面番”的短小精悍,似乎也更多地和一人食挂钩。
“全媒派”的《当代青年下饭神器:“电子榨菜”为何这么香》一文中从读者调研中发现,谈起消费“电子榨菜”的原因,很多人的回答是“无聊”、“一个人”等。人们不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还隐藏着更复杂的社交需求,比如弹幕的存在让天南地北的观众实现“虚拟在场”,让孤独者感到一种陪伴。
“电子榨菜”现象以不同形式流行了很多年了。“罗辑思维”让人们相信读懂马克思只需10分钟,B站视频一小时就能看遍百年影史,“电子榨菜”里的一切都简化成顺理成章的故事线,异质枝节和扎手毛边都被剪裁得干干净净,而那些才是真正会刺痛、动摇我们的东西吧。
通过“电子榨菜”可以迅速浏览当今世界有哪些新出的动作片,因为有些片子本身就很烂所以不需要花时间慢慢看,对类型电影或者广义的俗文学,“电子榨菜”还真可能是一个过滤器。
“电子榨菜”存在的主要原因是工业化的消费能够提供即时的爽感。“小帅”“小美” “大壮”这种粗暴的人物归类法,已然成为电影剧集本身算法化的表现之一。虽然大家都在吐槽,但还是会乐此不疲地观看,因为它毕竟击中了观众某些微妙的心理,比如毫不费力就可以获得的愉悦和轻松感。但长此以往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刘宇昆的短篇小说《真正的艺术家》,一个女孩梦想进入有名的电影公司,进去后却发现自己的工作是“专业观众”,老板会评估她每次试映后的情感曲线来决定最终成品,而这里面“没有私人的想法、没有个人历史,也没有任何痴迷的叙事或者执念”。当工业革命的先进技术完全革新的思维的意义时,人在其中充当的是观众、样本、工具。人类甚至只需要接上一些列设备。什么都不用做就被全面剖析,包括你的喜怒哀乐、你的兴趣爱好,但这是我们想要的吗?
电子榨菜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把一种简单粗暴的思维模式应用到理解影视作品上,抹杀掉人性的模糊地带和个人选择的复杂性。近年来“三观党”横行,恐怕也是“电子榨菜”潮流的派生现象。
阅读是星辰大海的体验
“电子榨菜”让人们忘记了自己会思考
无论是阅读还是电影。真正有意义的是一个搜寻的过程,是一个从茫然中渐渐寻找到思路和方向的经历。能够让我们心灵为之一颤的电影是我们参与了电影的低估高潮,我们在电影中经历了人间疾苦,我们在经历的过程中又爱又恨,有思维的升华,有内心的成长。太过高效的,本身就失去了经历的意义。
我们始终相信,真正好的作品一定是凝结了更多时间和精力的,我们在欣赏这样的作品时也一定是要带着五官和感官同时沉浸在作品中的,与作品合二为一的。
好作品是无法压缩成罐头或榨菜的,硬要压缩将会是灾难,也会令人中毒。《战争与和平》原著很厚,为了符合电影的逻辑,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变得平面,行为逻辑也需要被删去枝蔓,女主娜塔莎自始至终都爱着同一个人,原著对情感与人性的理解——一个女人如何真正地无怨无悔地爱上了两位男子,已荡然无存。
“电子榨菜”的存在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带着五官,而没有人拥有感官。我们不否认读书有时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竹篮也会在一次次的洗涤中变得更干净。而“电子榨菜”让人不仅没有读书的乐趣而且失去了让竹篮变干净的机会。我们追求5分钟的电影解说、10分钟的名著解说,我们希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填充自己的时间,只是因为高效吗?
消遣难逃简单粗暴的效率暴政
“电子榨菜”让我们毫不费力却又感到做了很多
现在这个时代,吃饭不看点什么就好像是没有充分利用好时间一样,甚至看视频不开倍速也是浪费时间,这导致了一种效率的暴政,让我们即使是消遣的时候也成为效率的奴隶。即便我们拥有者20多年的“上厕所不要看书,吃饭不要看电视——前者是因为容易得痔疮,后者容易导致消化不良”的启蒙教育基础。
在人人都自称打工人的现在,好像只有吃饭是自己可以选择开启的休息模式。在把自己变成工具的工作中空闲下来,何其珍贵,正适合用一些轻松愉悦而非严肃认真的内容做做心灵慰藉。能够让人们沉迷的东西,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大家的心理需求,给人以愉悦感的。我们在吃饭的时候惯于“电子榨菜”,也是想要忘却此时此身的自己,去寻求一个超越自身的存在,去体验未曾体验的人生。但如果我们不断寻找高满足度的“电子榨菜”,且始终无法感到满足,这不恰恰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我们对当下的自己感到不满和厌倦吗?
内卷为王的时代,人们没有时间和耐心,又有绩效的焦虑,无所事事的人是可耻的。于是在地铁上、在吃饭时、在一切难以安插意义和目标的空隙里,“电子榨菜”给予了我们内容,抚平了我们的不安。我们毫不费力却又能感到做了很多。毕竟我们没有无所事事,没有闲着,不是吗?
写在最后:
那些被算法赋予的满足不应该成为唯一选择
工革命之后工业革命之后时间变成一种新道德。中世纪人们以行动丈量时间,用煎鸡蛋和祷告的用时来计算时间,用行走的距离来丈量时间。现代人则以时间丈量行动,于是任何行动都可以被精心计算投入产出比,过程变得空心,最后只剩下目的。我们乐此不疲的吞食在算法和精心策划下共同加工下的“电子榨菜”,我们用碎片化的输出,填充碎片化的时间,效率时代,我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加负荷,我们收获了物理上的“巨人”和精神上的“矮子”。或许“电子榨菜”本身没有很大的争议,是我们选择使用的方式过分偏激了。
学者汪民安在《情动、物质与当代性》中写到,
人不是一个被动的效应,不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寂静之物,而是一个情感的流变过程。
我不仅仅想要被动地接收信息,也想和故事里的人物同甘同苦,但榨菜里却只有干枯的咸味。人生本就是经历,有质量的经历或许需要时间和思考,有舍弃有得到,有忙时的紧锣密鼓,也有闲时的悠然自得,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有节奏、有感知,有选择有差异化的,并不是一味的填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