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宝鸡东高新区已弥漫着暑气。我跨上单车,目标明确——凤县双石铺镇。预示着一场与秦岭长达十小时的对话。
宝鸡段:人车如流
最初的25公里,是向着秦岭梁顶的漫长攀爬。这段路并不寂寞,宝鸡的骑行爱好者们如同跃动的溪流,不断冲击着这道天然屏障。他们大多驾驭着轻巧的公路车,车后常绑着饮水机专用的大水桶,目标明确——去接甘冽的秦岭山泉。车轮滚滚,人声与风声交织。
秦岭弯道:孤身推车
然而,当“秦岭第一弯”的标识牌出现,坡度骤然狰狞起来。方才的同行者们,仿佛被这陡峭吞没,瞬间消失无踪。之前的15公里上坡,早已榨干了我的体力。此刻,唯有低头,一步,一步,推着伙伴向上挪移。幸好,骑行音响忠实地播放着音乐,旋律是这寂静山路上唯一的旅伴,驱散了独行的孤寂。
推车上坡,时速不过5公里。眼前这10公里的“陡峭”,意味着至少两小时的汗水洗礼。头顶骄阳似火,幸而蜿蜒的公路被浓密的林荫温柔包裹,挡住了最毒辣的直射。即便如此,高温仍像无形的蒸笼,汗水毫无阻滞地奔涌而出,浸透了衣衫。
身旁,一辆辆私家车呼啸而过,轻快得令人羡慕。而我,为何偏要骑着自行车,执拗地翻越秦岭?仅仅是为了那点自我挑战的执念吗?汗水流进嘴角,咸涩中带着一丝自嘲。
梁顶之上:分水岭的豪情
两小时的埋头苦推后,终于!秦岭之巅豁然眼前。巨大的炎帝塑像如守护神般矗立,俯瞰着这片他“故里”的土地。七八米高的身影,无言诉说着一种雄浑。
站在这里,才真切感受到秦岭作为“华夏龙脊”的分量。它是一道巍峨的铜墙铁壁,北拒寒流,南挡风沙,将神州大地清晰地划分为南北两域。
这里,也是千里嘉陵江的生命起点。脚下这条涓涓细流,将一路向南,穿山越岭,奔腾不息,最终在重庆朝天门投入长江的怀抱。秦岭之南,是长江的流域;秦岭之北,属于黄河的奔涌。分水岭的意义,在此刻无比清晰。
登顶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自豪感冲刷。对我而言,抵达梁顶,意味着110公里征途已走过半程。前方通往凤县县城的70公里,虽然漫长,但幸运的是,它将沿着嘉陵江的河谷,一路缓坡向下。剩下的,更多是与时间较劲。
午后补给:一碗扯面四瓶自来水
下午两点多,饥肠辘辘地冲进黄牛铺镇。一碗热腾腾的扯面下肚,连灌两大碗滚烫的面汤,仿佛给干涸的身体注入了活力。汗,又一次汹涌而出,骑行服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黏腻得让人坐立难安。不敢多歇,立刻出发。
在镇上寻得一处水龙头,将早已喝空的四个水瓶重新灌满自来水。顶着白花花的烈日再次蹬车,奇怪的是,焦躁感消失了。似乎有微风拂过,湿透的骑行服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裹着身体,带来难言的束缚。
草凉驿小憩:树影下的片刻安宁
行至草凉驿,疲惫再次袭来。寻得路边一片幽静的小树林,一条长椅成了临时的港湾。躺下,仰望。风穿过树梢,叶片沙沙作响,光影在眼前跳跃、斑驳。音响里的小说声成了背景音,意识在清醒与朦胧间游走,似睡非睡。这片刻的安宁,是骑行路上珍贵的喘息。
凤州段:熟悉的道路,不同的腿脚
进入凤州地界,这条路我几乎每周都要骑行一次。风景依旧熟悉,但双腿已不复之前之勇。曾经轻松骑上去的坡道,如今只能无奈地下车推行。臀部的酸痛感越来越清晰,但凡遇到下坡,我便如获大赦,塌下一侧屁股,挺直腰板,单手扶把,任由车子向下滑行——这短暂的“无动力飞行”,竟是途中难得的舒适时刻。
终点:家的灯火与嗔怪
傍晚六点,凤县双石铺镇的轮廓终于清晰。艰苦卓绝的110公里,10小时的汗水与坚持,在这一刻画上句号。然而,真正的“力竭”在推车上楼时才暴露无遗。曾经一口气就能冲上的四楼,如今每上半层都要停下来大口喘息。短短几十级台阶,仿佛走了五分钟之久。家门打开,妻子熟悉的身影和嗔怪的话语同时抵达:
“这么毒的天!明明花十二块五就能舒舒服服坐火车回来,偏要骑自行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桌上,已摆好了我爱吃的凉鱼。
三下五除二扒掉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的骑行衣裤,扔进盆里。冲进卫生间,清凉的水流冲刷而下,瞬间带走了所有的疲惫与燥热,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这大概是一天中最纯粹、最极致的舒适了。
熬的哲学与七瓶水的记忆
长途骑行,秘诀无他,唯一个“熬”字。而陪伴我熬过这漫长十小时的,除了车轮,便是那不可或缺的骑行音响——七个小时的音乐,三个小时的有声小说,是精神上的另一条腿。
回想当年骑行西藏的岁月,今天的强度只能算中等偏上。唯一的不同,是秦岭夏日的这份灼热。整整七瓶水,两大碗面汤,化作了额前、背上、车把上不断流淌又蒸发的印记,记录着这个暑假,我与秦岭之间,一场用汗水书写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