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本真与本色的原生态生存,这也许是《隐入尘烟》这部电影上映以来,被一些人评价电影不真实,不看好的原因吧?
电影以原汁原味的土气为本色,除了海清这一个专业演员外所有演员也基本是业余的,甘肃这一西北大地上荒芜凄凉的色调,为故事主人公的人生更增添了宿命的苦情色彩。一切都是不加渲染的本色出演,真实反映了西北大地上人们的悲苦荒凉的人生。初看十几分钟,就给人一种非常熟悉和如此亲切的临场感,可谓感同身受,平淡里蕴含着平凡人生里默默承受巨大苦难的心灵震撼!
这种感觉毫不夸张,因为电影讲述的故事:一个叫马有铁的男人,因为父母和两个大哥均已离世,虽然40多岁了,由于贫困只身住在三哥的家里,为哥嫂当牛做马地干活呼来唤去的,为人憨厚老实的本性,即使受人欺辱,也奉行着“以德报怨”的人生信念,日复一日地“生活”着,因为排行老四,因此又称“四哥”。后在哥嫂的操持下,为他在附近村子找到一个身体残疾——腿脚不灵便且不能生育的女人——贵英,终于告别单身搭伙过日子地生活下去,终于算有了一个“家”,但因长期身处底层的穷困潦倒的家境,结婚后搬离了三哥家却没房住,于是暂时借邻居的房子暂时蜗居,可是好景不长,因为国家政策下来,旧房拆迁补贴,所借住的人家从深圳回来拿到拆迁费就要回深圳,于是,只能暂时住在菜地旁边的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杂物房,晚上睡楼顶。后来,两人风雨中辛苦劳作勤劳致富,做土坯砖搭茅草席,自己亲自搭建房子,可是等辛辛苦苦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后,也能过上稳定的幸福生活时,在贵英带着馍馍去给四哥送饭时,因为腿脚不灵便,在途径村口的小溪时,跌入溪水溺水而亡,“家”就这样破了,马有铁的人生终点又回到起点!四哥在贵英离世后,连一张做遗照的相片也没有,把结婚合影里的贵英的相片拿来做遗照,于是,结婚照秒变遗照,看到这里,故事的喜剧瞬间转化为悲情,然而,相濡以沫的妻子走后,四哥终于人生无可期待,在变卖家中所有粮食,还清所欠下乡里乡亲的所有“借债”后,在一个寂静的晚上,煮了一个毒鸡蛋在贵英的遗照下饮毒自尽,至此,家破之后再人亡,马有铁的人生,终于在世人漠然嘲笑的调侃下,走完了他苦难悲情的人生,回归到了自己心心依赖又依依不舍的土地的怀抱中,就这样隐入历史的尘烟。
故事在马有铁和贵英的荒凉悲苦的人生中,涉及到了诸多事关农民的哲学:乡下人的真诚厚道与城里人的冷漠异化的城乡关系;农村人天生与土地世代相连的深深扎根土地的善良宽厚的本性;人类对自己同胞的困难与心灵的救助的漠然与熟视无睹;导演用电影艺术对农村、农民以及土地投以最唯美的悲悯情怀式的礼赞,对来自于泥土也将尘埃落定归于土地的那些无视他人苦难缺乏同情之人的漠视,马有铁的人生就是我们世世代代祖先的人生缩影,我们都是来自于农民,但是因为我们脱离土地太久,渐已忘却了自己的身份,用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的自我优越感来调侃和嘲笑着紧贴土地憨厚老实的农民和乡村,这不是忘本的城里人和自以为优人一等的那些人的可笑吗?
当初在抖音里偶遇这部电影的一个短视频:四哥和贵英谈论土地的的时候,颇有亲切与熟悉感,让我不仅想到,农民,这一身份,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消失在中国的历史时空中。我们不妨看看,今天的农村随着农民的城镇化进城后乡村的日益冷落,犹如孤苦无依的村庄和在风雨中飘零的屋檐在历史时空的呻吟。所以,当初在抖音对这个短视频惊鸿一瞥之下,想到的第一个就是:等到我的父辈这一代身心真正完全彻底的农民离去之后,中国大地上顶多只有如我辈尴尬地夹杂在城里与农村讨生活的“半农民”。其次,马有铁作为一个生根于土地,对土地有着血浓于水的农民,对于土地深爱着的哲学,不得不让人警醒,“怕啥呢?啥不是土里头生的?啥不是土里头长的?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嫌弃土地了?土就是干净的东西嘛!”由此,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在地里干活,饿了,就从地里挖一个红薯,只是抹抹表层泥土,顶多剥掉表皮,也不洗就这样吃,也不见生病什么的,那是农村人的生活常态,是农民世代的生命哲学。千万年来,世世代代农民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样劳作生息,还是健健康康地生活在土地上。
这是电影让我最受感触的情景这一:四哥和贵英在地里劳作休息用餐吃馍时,贵英掉了一小块馍馍,四哥捡起来就吃,贵英说:“不要吃了,掉土里了。”四哥说:“怕啥呢?啥不是土里头生的?……土就是干净的东西嘛!不管你是有钱有势的人还是啥人,你只要种上一袋子麦子,它就能给你长出来十几袋麦子、二十几袋麦子嘛!”这就是土地教给农民的诚恳务实的处事精神,做人要宽容厚道不欺名盗世的诚信踏实精神,是土地用自身的诚实守信无私奉献精神哺育了世代生活在它身上的农民,培养了真正的乡下人的质朴无欺的为人处世之道。真正的农民是这土地上最为可信的人,因为他们的根基深扎于土地中,生养在土地上,吃住在土地上,教养为人都来自土地,在劳作中日益受土地的宽厚地母的教导,长期在土地的潜移默化的濡染教化下,无时无刻不在土地“乳汁”的哺育下劳作生息。他们的心灵是土地厚重朴素之心的传承,因此,真正的农民是最懂天地良心的,从来不作恶,不伪善!
农民的生命与人生,与土地的关系是鱼水深情相互依存。世代扎根于大地,依存土地,没有土地就没有真正的农民,农民从不愧对土地,土地自然也从不亏待农民。他们真正懂得“人勤地不懒”的道理。是厚道的土地本性教养了农民,农民即使暂时离开土地,心始终依恋着它们的衣食父母——土地,更不用说百年之后彻底归于故土的情结了。贵英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说:“人长着脚总能走来走去的,总比种在地里的庄稼和菜强多了。”四哥说道:“我们长了脚又能跑到那里去呢?你说农民离开了土地咋活呢?还不是牢牢着栓到地上了?那里也去不成嘛!”这既是农民与土地的血浓于水的情结,土地是农民所有的资产,是农民的命根,是农民人生在世真正的家园。这就是土地教给他们的生存哲学,是土地这一大地之母亲生养了我们,我们怎能忘记自己的“母亲”呢?不像如今的城里人,还包括那些自视清高的人,对农民、农村以及土地的鄙夷与厌弃的眼光。这些人的如此眼光,难道不让人想到那些数典忘祖的人吗?
马有铁这种真正的农民本色,始终不受世俗眼光和物欲横流社会的利诱的农人,还可以从电影的另一个情境中看到。国家扶贫政策下,村干部为他申请了特困户城居一套90多平方的住房,只要自己交一万五千元即可,而且这个费他三哥愿意先给他垫付支出。他当初一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是一个村才几套,怎么能轮到他头上呢?村干部说,你是低保户,而且为村里的张永福主动无偿献血,为张永福欠村民的地租和税费的追逃做出来贡献,村里人不会跟你争,也不会有意见,肯定没有问题。后来等房子分下来去看房子时,记者当场在新房子进行录像和采访他:“马有铁,马上要住进这整洁宽敞的楼房了,请问你在想些什么呢?”马有铁担心地询问记者说:“人住进这里了,驴子、猪、鸡儿都哪里住呢?”不难看出,马有铁的善良,时时处处想到的是别人,甚至是农村生活中相依为命的驴子、猪和鸡等生命,在他看来,城里不是农民的生存之地,农村与土地才是!城里的天地看不到土地的皮肤,让自己有一种深感窒息的难耐,离开了世代赖以滋养生息的土地,作为农民的自己就失去了魂魄没有了生命!
另一方面,电影也关注与探讨了城里人与乡下人的关系与人性的异化问题。故事讲到了村里的一个生活在城里的叫张永福的人,生病了需要一种叫熊猫血的特异血型,而在村里由村长召集全村人,号召全村人为张永福献血,而乡村民借机向村长和张永福的儿子声讨欠村民们的地租费和水费,张的儿子也承诺秋天玉米收成买了后一定支付大家,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种借口故意拖欠。而这种所谓的熊猫血全村人里只有马有铁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人竟然不知道马有铁是谁。于是,张永福亲自到马有铁家中去请他到城里给父亲献血,可是马有铁对医院很是恐惧,不愿意去,后来张的儿子反复劝说,无奈之下,说那就让救护车开到到自己城中的家楼下来取血,马有铁才勉强答应。毕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马有铁作为农民的淳朴善良的天性与宽厚、质朴的胸怀,默认了。事后还陆陆续续又到城里给张永福献血二三次,每次,马有铁仍毫无索取,只是心心念念想着张永福欠乡村民的地租费和水费,因为马上到春耕了村民们需要农资化肥费。于是在一次献血时,对张的儿子恳求他让父亲尽快把乡村们的这些钱给还上,但结果还是不得而知。只是,有一次看到马有铁在集市中想给自己妻子贵英买件好点的保暖衣而钱不够,于是张的儿子恰好开车路过看到,然后买下衣服追上来给了马有铁,然而马有铁告诉他,这是向他借的钱,等秋收玉米买了后立刻还给他。这就是马有铁的农民憨厚地道的本色,是一个来自紧贴土地的乡下人的善良与淳朴,永远不占别人便宜不亏待他人,永远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幸福。然而,在秋收后,村民们把自己的玉米和麦子等收成卖给来村里收玉米和麦子的人即张永福的儿子时,他那种商人的狡猾奸诈唯利是图的本色暴露无遗,即使对有恩于自己的马有铁这样的长辈也是如此,毫无感恩之心,厚着脸皮不知廉耻地极尽克扣盘剥掠夺农民血汗之能事,农民只能有怨怒愤恨但别无他途不得不卖的无奈!这再次显示了农民的善良,看出了城里人的所谓聪敏奸诈,这就是当下城里人对乡下人的不平等的剥削关系。
农民这种善良天性,在马有铁的一个很小的细节中更能看到。那就是他在借住的房子的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在主人马上要拆迁时,马有铁收拾好家务后,却意识到还有一个燕子窝里还有几只燕子在里面,马上要孵卵了,于是马有铁请求主人能否推迟两天在拆,但主人因时间紧最终没有同意,马有铁立刻跑回去把燕子赶走,以免房屋倒塌伤及燕子性命。拆完后,他再去找到那个空空如也破败散乱的燕子窝捡起来,等自己的新房子修建好后,在自己家的屋檐上把燕子窝小心安放好,希望候燕子再次归来。我们不难看到,马有铁的心地,即使对待一只幼小的动物,也是如此心怀善心与不忍。
这部电影,探讨了诸多哲学命题:对农民命运与土地根深蒂固的鱼水情深及农村城镇化过程中农民的消失之间的问题;人类应该怎样面对他人人生不可抵制的命运的悲苦的如何看待;有农民的善良与淳朴的本色不减的保存与与时俱进的社会发展进程之间的取舍或平衡;还有农村乡下人与城里人的相互关系如何形成良性循环的质问;
在诸多褒贬不一、损毁参半的评论中,其中有人认为这部电影有损中国农民的形象,是一部丑化农村和农民的作品,我觉得这是一种极其粗浅缺乏认真态度的说法,这些人之所以得出如此结论,就是因为电影真实地再现西北大地上农民真实荒凉的生存境况,就电影演员而言,除了一个海清是专业演员,主演中的武仁林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毫无演技可言,是真正本色当行的演出,还有电影的背景选择,以及群众演员就是本村村民,所有几乎都是大西北甘肃现实农村的真切照搬的再现,要知道,艺术的可贵就是真实,当然,这种真实,是符合艺术的真实的,不仅是真实的农村和农民真实的生活,更主要的是故事主人公马有铁和贵英的人生悲苦凄凉的底色和悲凉得让人潸然泪下的人生结局。我之所以这么说,有人也许会在心里偷偷取笑我的无知,然而,我在刚看电影十几分钟时,就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同身受,因为他们的故事里两位主人公的人生命运和凄凉结局,和我从小亲眼目睹的村里的一对同样的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几乎雷同!不久前回到家乡,偶然从母亲口中得知,那个男人已经离世,因为他们一生无儿无女,所以,男人的哥嫂在男人走了后,把这个女的送回来原来的女人与前夫留下的已经长大成家的儿子那边去了。这个女人也是腿脚不灵便瘸腿,还是哑巴,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已婚,前夫出车祸去世,才转嫁到我村的这个五保户男人。这种真实性,就如我当初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时看到孙少平读书生活和家庭贫穷时那样,有切肤之痛,有身临其境之感,就像路遥在小说所写的孙少平所处的贫困与寒苦的就是我们当初的读书生活的困窘一样,连生活中四处飘溢的寒气和苍凉也几乎雷同。
也许,看电影和阅读一样,因不同背景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感受和体会。在不同时候不同背景下的人来看,自然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理解和评价吧!也许,真实的环境和本色的表演,没有明星助阵,也是电影开始并不被叫卖的原因,然而,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多人深入理解电影的质朴耐看与深层蕴味!尤其是真正来自农村的人,无论他们身处何处,无论他们离开土地多久,抑或是那种尘封于童年岁月的寒苦与困窘已经渐已式微,但是,只要一接触《隐入尘烟》这样的本色电影,那种对农民与土地的深情就会奔突涌来。无论何时何地,这些,始终如烙印一般深深镌刻在我们的生命里,早已渗入到每一个来自农村人和眷恋着土地的农民的血液,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人类,不管你地位多高,权势多大,也无论你,身处何地,离它多远,都是来源于土地,最终也归于土地,这都是我们不应该忘记的!这是人类“叶落归根”、“万流归海”的土地情结。这也许就是《隐入尘烟》这部电影的旨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