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天,暖风吹得愈来愈频繁,徜徉在排排座座的居民楼间,总能从那未关的窗户里闻见一丝烟火的气息。翻炒在锅里的油盐酱醋,变幻出令人迷醉的神秘气味,它串联起味蕾,把隐藏在深处的美食记忆唤起。每当淡月初显,公寓里厨房的灯发出光亮,碗筷叮当声陆续登场,我的思绪便穿过遥远的几百里,回到家乡的小吃身旁。
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饮食习惯,自然造就出了精彩纷呈的饮食特色。我的家乡曾经是繁华的商埠,时间久了,老岁月也就积累起了些许合着南来北往人口味的吃法,本地人更是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小吃不分地域,街上也就多了不少特色的菜馆。饮食分时令,自然也看各类光景,不一样的时候,家乡都有小食相伴。那么生活的魅力,更是亮眼如斯。
春夏的季节,南风拂来,吹面不寒。等到蝉鸣遍布的时分,家里那间小小的屋子似乎再也留不住饥肠辘辘的人。众生的食欲在温热的天气下,被寻常饮食所压抑,又对新鲜的食材充满了渴求。此时走上街头,又岂有不饱口福之理。大隐隐于市,并非高档酒店里的名厨才掌握着美味的全部秘密,寻常的小店摊子,并非没有扫地僧的惊艳。家乡的摊子颇具特色,晚上推着载满炊具的四轮车,架上小方桌和马扎,缓缓进入到城管规定的广场里。在这里,每一个摊点的老板都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们身着背心,推着锅碗瓢盆的出现,都是一次盛大的表演。食客陆续下班,从四面八方赶来就坐,等到华灯初上,纷纷扬扬的热闹气势就很有排面,人们头顶着夜空,这种盛大的夜摊便又得到一个很美的名字——“满天星”。
老友相聚,出来喝酒,在“满天星”下,有四大名菜是作为家乡人不可不知的规矩。分别是酸辣土豆丝、油煎鲫鱼、辣肥肠和爆炒蛤蜊。这几道菜颇为家常,在自家厨房里,少一分狂野的气;在繁华的酒楼里,又显得有些寂寞和单薄。只有暴露在这有些俗味的火焰里,才能展现出最热烈的口味。就像一个老书法家常常挂在嘴边上:“这所有的字里,还是'人'最难写。”只有通过了这些基本的关卡,才能做出更多的花样,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惹人耻笑。
菜简单,却十分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把握。不同的厨师,在菜里融入了自己的性子。不难看见,理着寸头,五大三粗的标准山东汉子,他们往往推崇快刀斩乱麻的烹饪哲学,即时处理食材,也要快意恩仇。煤气炉子火烧的超旺,配备的炒锅都是重型武器,调味大开大阖,翻炒得上下纷飞。论颠勺,他们都是这一群同行里的佼佼者,食材脱离锅底,下一秒似乎就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厨师一个接底,万物又回到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中。偶尔锅里冒起一团火焰,杂耍似的,引起自家摊位前一群食客的叫好声。菜熟装盘,经历了烈火的一番历练,却不糊不粘,恰到好处。总有人喜欢这样霸气而浓郁的味道,随手开一瓶啤酒,连杯子也不用,把北方人的意味描绘的淋漓尽致。我不喜这种爆炒的味道,太过厚重的油烟味冲淡了食物本身的意义。
那些利索刚猛的厨师把这四大名菜做的很有气势,麻辣鲜香不必说,把平凡的食材包装得如此浓墨重彩,的确是个本事。不过,世间刚柔并济,阴阳调和,有人轰轰烈烈,也必然有人气定神闲。这又是另一种摊主的特色。他们往往都背负了些年岁带来的负担,眼神里不再透露出年轻,如果细心看去,不远处伏案写写画画的小孩子就是他们的子女。身上有了家庭的一切,万事都急不得。有人的确爱吃这四大名菜猛火爆炒出来的味道,要的就是刺激,玩的就是心跳。可这些摊主,却从来不会为了这道菜而着急。他们很少颠勺,不炫技,也不会多放辣椒孜然,让调料成为烹调中的主角。他们认真翻炒,让每一点不起眼的食材熟透,盐少放些,口味合适即可,盘子用的稍微大一点,出门在外,总要让人家吃饱。他们有些油腻的双手捧出来的都是人性的关怀,善意和温暖在此刻展露无遗。他们身上有深远的炊烟味而不是油烟味,他们做的每一道菜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日子。
这是夏天里闷热的时节,也是好友相聚的时节。三三两两,坐下来,喝一杯,聊聊最近的家事与哀愁。点一支烟,不谈多么深沉的悲欢。朗声一笑,烦恼就从指缝溜掉。这是自己的家乡,是令人心安的地方。
这是一个有“满天星”的地方,无论身在何处,味蕾都不会将它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