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白妮是村上的一个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不胖不瘦,不高不低,属于耐看型的,而且性格也非常好。“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应该指的就是她这一类的姑娘。
论年龄,她比我小好几岁,我们曾是儿时的玩伴;论辈分,她是我的小姑,门份还不远。她家和我家前后只隔一个宅院,紧挨她家东侧是一长溜两间门头的宅基地,一直空着,种有南北两排树,就是我们家的。祖传的宅基地相邻,更说明门份不远。
因为这两间门头的宅基地,八十年代初我们两家还发生过矛盾纠纷,从此两家人见面不再说话,农村叫不搭腔。大人不说话,作为小孩辈,我们的来往也就不多了。
小白妮叫什么名字,我还真不知道。应该叫刘兴*吧,因为是兴字辈的,在农村辈分比名字重要多了,没有人关心具体叫什么名字,但辈分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农村人都是这么习惯喊外号的,一喊就是一辈子。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外号永远比名字更顺口,更容易被人记住。
小白妮还有个哥哥,叫小顺,也比我年龄小,我喊小顺叔,同样是儿时玩伴。但因为两家有矛盾,幼时的我们来往并不多。
以前的年代,农村人因为宅基地闹矛盾的事情太多了,这和边防战士守卫国家领土差不多是一个概念,寸步不让。现在看来都是浮云,那时可是天大的事。
02
九十年代,我们两家关系缓和了不少,见面开始打招呼了。因为92年我就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了,和小白妮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记得有一年军校放寒假,应该是97年前后,小白妮的妈,姓秦,我应该喊小秦奶,端着一盆子待客剩下的杂烩菜送到我们家,给我们打牙祭。后来才知道,那是小顺叔娶媳妇待客,婚宴上剩下来的美味佳肴。这种杂烩菜味道酸甜可口,十分受欢迎。时隔多年,小秦奶给我们家送杂烩菜这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小白妮是二零零几年出嫁的,嫁到南边的后李庄,和我们庄只隔了个姬党柳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再说,凭小白妮的长相,嫁的人家也肯定不会差。小白妮的具体出嫁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那时候我们全家已经搬离了小刘庄,自此我就很少回老家了。
小白妮嫁到后李庄后,没过几年,生下了两个儿子,这对于农村媳妇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在农村生儿子比生闺女排场多了。小白妮有功,在婆家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顺顺当当地过下去,那该多好!可惜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03
小白妮的丈夫、老公公都十分能干,家里早早置备齐了农用机械,收麦、收秋、犁地、耕种全部实现了机械化,各种农活都干得利利索索,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不仅如此,小白妮的丈夫和老公公在忙完自家农活之后,还带上农用机械到俺庄,给小白妮的娘家帮忙干农活,年年如此。一头是婆家,一头是娘家,两好搁一好。
天有不测风云,不幸就在此时发生。
小白妮的丈夫、老公公在给娘家人帮忙干完农活之后,娘家人照例是要酒肉招待一番的,这是人之常情。酒足饭饱之后,就要支桌打牌,也就是玩麻将,那个时候农村搓麻盛行,酒后玩麻将这属于常规动作。玩麻将通常都是要带点彩的,也就是要赌点钱的,要不然就会觉得没意思,这在农村很常见。而且即使是亲人,赌桌上也要明算账,这是道上规矩。
这一天,照例是酒后小赌,谁知道这次小白妮丈夫的手气出奇得差,没过多久身上的钱就输了个精光。年轻气盛不服输,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决定立刻骑上摩托回家取钱,好继续战斗。
骑着摩托行至姬党柳庄东南角的高桥上时,摩托车撞到桥上翻车,小白妮的丈夫被重重摔了下来,竟当场摔死了。
小白妮的公公婆婆十分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一个“惨”字了得。小白妮自此失去了丈夫,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此为小白妮命中的第一劫。
04
小白妮的丈夫去世后,因为公公婆婆十分能干,还有两个日渐长大的儿子,所以日子也过得下去。
但小白妮命中的劫难似乎还没有完。
小白妮的老公公是个厚道人,儿子没了之后,农忙季节他自己一人仍要带上农机去俺庄,继续帮助小白妮的娘家干农活。
牌是不能再打了,因为有儿子的前车之鉴。但干完农活,酒肉招待一番仍是免不了的。两家都是厚道老实人,相处也一直很融洽。
这一天,所有农活均已干完,酒足饭饱之后,小白妮的老公公开着农用三轮拖拉机返回后李庄家中。
还是姬党柳庄东南角,还是儿子出事的那个高桥上,拖拉机又翻车了,小白妮的老公公死在了他儿子之前摔死的地方。
没有目击证人,荒郊野外的农村,更不可能有监控摄像头,车是怎么翻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反正等人赶到时,小白妮的老公公已经死了。
此为小白妮命中的第二劫。
男人是一个家庭的四梁八柱。才几年的光景,家中接连失去了两个男劳力,这个家终于塌了。
生活已经难以为继,迫不得已,小白妮只得改嫁。把两个儿子留给了婆婆,与婆婆和儿子含泪告别,离开了后李庄。
父子俩殒命的地方,老家人叫“月牙坑”,是方圆有名的“紧地”。我个人推测,之所以有这种说法,是因为这个地方距离周围村庄均相对较远,是周围几个行政村交界的地方,本身就相对偏僻;还有个原因,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这一带的村子均饿死了很多人,年龄大的或者老人,家里肯定是要想方设法埋掉的,而对于夭折的儿童,就直接扔在了“月牙坑”里,说是坑其实并没有水,即使埋也是浅浅地埋。为什么?所有人都饿得没有了一点力气,活人都顾不过来,那会考虑死人,况且还是夭折的幼儿。
远怕水,近怕鬼。不管谁从这个地方走,从心理上就会有恐惧感。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事的原因之一。当然酒驾也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小白妮改嫁后,生下了一个女儿,让她妈妈,也就是小秦奶帮带着。小白妮改嫁后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05
再说说小白妮的娘家。她的父亲,我喊秀爷,是个非常能干的庄稼人。九十年代,家里猪牛羊养的都有,均是养得膘肥体壮。人勤地不懒,庄稼也种得好,应该说秀爷家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二零零几年的那段时间,宛东地区农村偷牛成风。偷牛贼十分猖獗,有的时候近似于明抢,疯狂程度难以想象。仅仅我们庄东墁,也就是一个生产队,就有四头牛被偷,其中就包括秀爷养的那头膘肥体壮的大黄牛。
偷牛贼都是团伙作案,甚至带有专业盗窃设备,心狠手辣,你敢追,他就敢下狠手往死里打你,农民们毫无办法,即使提高了警惕也阻止不了。打又打不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以说秀爷是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大黄牛被偷牛贼拉走的,那个气呀,就别提了。
家中最值钱的大黄牛被偷牛贼偷走,这在秀爷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从此郁郁寡欢,用农村话说就是结住心了。牛被偷走没两年,秀爷就死了。差不多是被气死的。
小白妮的哥哥,也就是小顺叔,还曾经在丁庄小学代过一段课,但他本身并没有多高学历。和农村大多数人家一样,小顺叔也盖起了两层的楼房。房子是大了,住的人却越来越少了。没有了人,再大的房子有什么用?
小顺叔结婚以后,和媳妇合不来,没过几年就离婚了。现在的农村,一方面是娶媳妇难,另一方面年轻人离婚更是家常便饭,一言不合就离婚。撇下年幼的孩子和日渐衰老的老人,然后就进城打工了。老的老,少的少。
小顺叔离婚以后,独自去了南阳打工,然后就很少回家了,具体干些什么我不清楚。小顺叔的儿子已经长大,应该是已经上大学了,具体情况我没有打听,反正也是很少回老家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小秦奶带着小白妮后来生的小闺女。想起小秦奶孤苦伶仃的样子,就觉得她可怜巴巴的。农村老人真是难啊,这一幕令人唏嘘不已。
永远都不要低估人生的苦难程度,永远都不要低估农村的苦难程度。一家三代人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是一个人现世最大的福报!平安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所有荣华富贵都只是过眼烟云,千万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06
读余华的小说《活着》,总觉得作者过于残忍,读完让人压抑。本来是一大家子人口,懂事的儿女,善良的女婿,可到最后所有亲人竟都离他而去,只留下孤苦伶仃的主人公福贵一个人。好好的哑巴女儿,以及歪脖女婿还有小外孙怎么都会死呢,人世间的厄运怎么会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呢。
其实现实永远比小说残忍一百倍,再精彩的小说,也道不尽人间诸多苦难沧桑。父亲常说:一个家族一部历史,一个人一个命运。谁的背后没有难以抚平的创伤?哪个家族不是血雨腥风、历尽劫难?
谁也无法预测未来,所以得意不忘形,失意不失志。苦乐自度,冷暖自知。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在这里,真心祝愿小白妮,我的小白姑,余生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厄运散去福报尽来!祝愿我的小顺叔、小秦奶余生能够否极泰来,平安健康地度过此生!也祝愿我的乡亲们能够少一些苦难,多一些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