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天照例是阴天，雨不大，零星几点，车辆比往日多了一些，满街是出售烧纸和花束的摊点儿，那花儿很艳，像挂在常春藤上，一排排的，有些刺目。我想，在暗无天日的阴间，那里的人们一定是喜欢这耀眼的颜色吧。
想起我的奶奶，也爱花，家里窗台上总摆着几盆花，记忆中，有过茉莉，石榴，月季等等，不甚名贵，但花开不断。尤其喜欢茉莉，洁白的小花朵，散发着沁脾的幽香，有时候，我跟奶奶就静静地端详着它们，奶奶说，等花瓣儿落了，拿去泡茶，就是茉莉花茶了。我们家其实没有喝茶的习惯，从爷爷到父亲，它们几乎从不喝茶，据说是因为茶叶对胃不好。家里唯一备着的一桶茶叶也是招待客人用的。听了奶奶的话，我一面想让那小白花在枝上多开些时日，一面又心急地想让它掉下来，好泡一杯茉莉花茶尝尝。
花开有期，花落无声，那白色的茉莉花瓣终于三三两两地凋谢了，它的奇特在于，不是在枝头枯萎了以后再凋零，而是即使落在花盆的泥土里，也像开在枝上那么温润洁白。奶奶喊我，我赶紧跑过去，用小手指轻轻地拈着那娇嫩的花瓣，口里喊着，奶奶，快把茶叶桶打开，然后一瓣一瓣地丢进去，盖好盖子，等着花香和茶香融在一起。奶奶叮嘱说，别打开啊，小心味儿散了。可我一天时间里，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打开几回，闻一闻那好闻的味道。终于，奶奶肯给我泡一杯茉莉花茶了，但是只允许我喝两小口，说茶对胃不好，小孩儿更不该喝茶。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喝茶吧，从此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以为茉莉花茶是这世上唯一的茶，茉莉花茶的香味是这世上唯一的茶香。虽然也经常看到邻居的爷爷叔叔用大茶缸子泡黑黢黢的砖茶，觉得他们是特殊的怪人，就是需要不停地喝这种怪东西，而自己从来没有过想品尝一口的愿望。
如今知道了茶不仅是饮品，还是高雅文化，也早知道了茶的品种很多，茉莉花茶似乎都不上方家之口，可在我心里，还是固守着对茉莉花茶的那份认可，那茶与花相融的芬芳，是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味道。
童年本就是单纯的，而我们那个时代的童年因为物质生活的匮乏和简单则更显单纯。奶奶是童年记忆中唯一整天呵护我的人。她告诉了我很多，也教会了我很多，倾注了很多的爱给我，有的时候爱的方式就是只准喝两口茶的那种管教。一直到十六岁，我去首府上高中了，才从奶奶身边离开，像一只挣脱束缚的鸟儿，寒暑假才回到奶奶身边。
1994年奶奶去世，因为正逢我怀着身孕，家里人怕我伤心过度就对我封锁消息，葬礼也没有告诉我。几天后，父亲专程跑到包头看我，当他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露出了缠右臂的黑纱，从依稀恍惚到赫然逼真。 深夜，狭窄的小屋里，沙发上睡着疲惫的父亲，腹中是三个月大的胎儿，我不敢放声痛哭，但泪水忍不住汩汩涌出。奶奶，你走的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在与你告别的路上，我本该亲手铺满鲜花，携着你的手，像你无数次送我一样，送你离开。
爱有永生的力量，你信吗？相爱的人即使阴阳两隔，也能用特殊的方式传达彼此的牵挂。我信。
2004年，我搬离了原来的家，租住到另一个小区。一天晚上，在梦中，打开房门，奶奶站在门外，头发有些散乱，风尘仆仆的样子，说，红儿，你去哪儿了，奶奶找不着你了。我走上前拥抱她，她像空气一样，在我环着的手臂里，软软的，没有温度，没有分量。我告诉她，现在我在这儿住，我挺好的，奶奶放心。
后来我时常想起奶奶凌乱的发丝，生前她的头发从来都是梳理的格外整齐，一丝不乱。那夜，她是走了多远的路，揣着满心的担忧和不安，披着星光，满世界找我，还得在太阳出来之前回到她的世界。
2010年前后，我经常做梦，这几次梦中，是我找不到她了。还是儿时熟悉的小院儿，熟悉的晕黄的灯光，我从外地回来，奶奶却不在家，去前后排她常去串门的邻居家找也没有，而且问不出所以然，每次梦中醒来，心里都空空的满是困惑，奶奶去哪儿了？
2012年9月的一次梦中，这回终于有人告诉了我奶奶的去处，她竟然在一个很大的卖早点的大棚里给人打工，穿着服务员的工作服。她见到我，很高兴，马上拉着我的手跟领班的人请假，我孙女回来了，我得陪她回家。没想到，这个可恶的领班竟然不同意，我生气了，解下奶奶的围裙甩给领班，说，我奶奶不干了。
我的大不孝让奶奶在那个世界过得不好。是啊，快20年了，生活的各种变故让我始终没能去她的坟前看望过她，祭拜过她，让她失去了人间的爱的关怀。梦中醒来，我给父亲和妹妹分别打了电话，讲述了梦中的经历。第二天，我们从各自居住的三个城市出发，共同赶往乌兰察布，在叫做西山的墓地里，找到了爷爷奶奶的墓，扫去尘沙，摆满供品，焚香烧纸，跪拜在他们的坟前。不孝孙儿来的太迟了。
今天，又是一年清明节，我还是没能去到奶奶的坟上祭扫。当我就要写好这篇纪念文章的时候，走到窗边，窗外不见雨丝，地面却湿漉漉的。老天，你何时偷偷地洒下了眼泪？浸湿了大地那颗写满思念的心？就让我以笔抒怀， 洒一抔清酒，托无尽哀思……
想念你，我的奶奶……
大概1984年，我和奶奶还有妹妹，搬到了这座楼房里，奶奶在这里住了20年，直到离世。
这儿多美，如果奶奶活着，一定带她去看看，她会开心地笑花了眼吧？
这是楼前的小凉房，门前一口菜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