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儿一脸忸怩,害羞地摇了摇头。
妇人伸手摸向豆儿的头发,豆儿想要躲开却还是忍住了,妇人一笑,轻轻拨掉粘在她头发上的草屑和泥土,轻声说道:“奴家是过来人,姑娘你一定要信我的话,女人的贱,贱在自以为是,不知满足。男人的贱,贱在自作多情,不知好歹。”
“以后嫁男人莫要心存侥幸,一定要擦亮眼睛。一个家里男人越多,恩怨越多。女人越多,是非越多。孩子越多,纷争越多。”
唔!
“要得越多,得到的就越少。过日子,越简单,才越美满。”
豆儿听她语气一片真挚,使劲儿地点头,不知为何,心中一痛,流下泪来。
妇人看到豆儿流泪,连忙哄道:“别哭,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豆儿勉强一笑,摇了摇头,生起丝丝自卑。心中暗叹我虽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狐狸精,然而偏偏长得一点儿也不漂亮。
她这一笑,惹得那妇人眼前一亮。
妇人拨弄一下发丝,撩到耳边“恕奴家直言,姑娘你虽然姿色普通一些,可一旦笑起来却异常好看,当年选秀之时,奴家偶然间曾听宫里的嬷嬷说过什么天媚之相,是天下一等一的品相。看起来相貌平平,笑起来倾国倾城。那时奴家还不相信,世上哪有这种女人?今日看到姑娘你奴家总算信了。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有福气娶到你。”
豆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轻轻唔了一声,低下头,手指蹭了蹭襦裙。前些日李妍也说自己笑起来很美,难道是真的?
自己只是一只小狐狸,连人都不算不上,还谈什么嫁娶?又有些不以为然,刚才这妇人还说美人命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变成福气了?赞美的话果然都是客气,绝不能信。
“有的人媚在脸上,有的人却媚在骨子里。脸上的媚总有看腻的一天,可骨子里的媚一辈子也疼爱不够。只不过……日后在不相干的男人面前还是少笑一些为好。世上的男人都一样,对于喜欢的女人,只允许自己喜欢。对于不再喜欢的女人,任由别人喜欢。”
唔!
豆儿半信半疑,却也点了点头,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
妇人打开一个小包裹,只见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衣裳,尺寸都很小。她取出一件红色的小褂和虎头帽,在胸前比了比,柔声说道:“这是望儿走那天穿的,我亲手给他做的,好不好看?”又取出一件蓝色的比甲小衫“这也是我亲手缝的,要等他长到五六岁时才能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长得那么高,你说好不好看?”“青色的这件是准备给他上学时穿在外面的,奴家总担心是不是缝得太瘦了些?好不好看?”她一件一件地拿出衣服,一件一件地说着,还不停地在胸前比划,眼里放着光,笑得千般柔美,声音也万种温柔。
豆儿越听越心痛,眼里湿成了雾,但还是拼命地笑着点头。
妇人把那些衣裳又仔细叠好放在包裹里,推给豆儿,“一看姑娘就是远行之人,这些衣裳还请拿去,路上如果看到贫穷家的孩儿便送给他们,总比放在我这里强上万倍。”
豆儿看着妇人平静的眼神,点了点头,轻轻唔了一声。
妇人望向门外“奴家是个福薄之人,也是个不祥之人。谢谢姑娘听我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多废话。天色已晴,我也就不留姑娘了,说不定一会就有人来,万一被人看到你和一个疯女人在一起不大好。”说罢转过身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经,再不理会豆儿。
豆儿拿起包裹背在身上走到门口,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妇人形如枯槁,全部淹没在一片灰色里,虽然念着佛经,却念得毫无生机。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那么容易离开,还是爱么?
离开祠堂后走了许久,突然停下脚步。那妇人一开始说“想不到临走之前还能看到一个人”是何意?猛地明白过来,急忙向回飞奔。
不要!
千万不要!
当赶回到祠堂时发现院子里已经围了许多人,豆儿心急如焚地挤到前面,看到院中停放着一个薄薄的棺材,还没有合盖。里面躺着的正是那妇人,她颈间有一道勒痕。不由向祠堂里望去,只看到房梁上有一道白绫轻飘飘地悬挂在那里,白得那样孤单,那样醒目,那样刺眼。
同情,哀伤,心痛、无奈、悲愤,数不清的情绪纷纷扰扰围住了豆儿,她感到有一种复杂莫名的忧伤飘了起来,不着于天,不着于地,亦不知飘向何处,更不知停在何方?一个善良无辜的女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而且走得如此绝决,如此淡然。
她是一个好人,她什么也没有做错,甚至在最后关头放下了那把让自己得报大仇的剪刀。
而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常常从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好人有好报,指给萧笙看时,他冷笑不已,他说这句话是骗人的,善有善报只是一种偶然。我们之所以要做一个好人,只因为善良值得拥有,尽管它很苦,很咸,有如泪水一般。
然而美好的结果就是用一根白绫终结自己的生命?
做不了自己的主,连好人都做得如此酸苦。
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条白绫,从李氏夫妇和妍儿那里感受到的人间温暖,从轻松灭杀强盗那里带来的快意恩仇,都像这道白绫一样孤零零地挂在虚无之中。
无力,无助,无奈,无常。
这就是人间么?
“大少爷,还请节哀。”豆儿闻言怒气横生,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站在棺材边,神情无比寥落。
豆儿快步走到那名男子身前,扬手一个耳光将他扇倒在地,她很想直接将这个负心男人打死,却也知事不可为。
“大胆!”许多人围了上来。
“你是何人?”
豆儿目光如刀,冷冷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左脸肿红,嘴角还有一线血丝。他怒气冲冲地看过来,当看见这少女的眼里充满了鄙夷、憎恶,嘲弄还有痛恨时不由怔住,多么像八姨太在那一天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离开的姿势。
“哪里来的贱人?”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指着豆儿骂道。
“二奶奶,离远一些!”
二奶奶?豆儿看向那个妇人,她看起来面容也算娇好,身材微胖,一看就知道习惯了颐指气使。这就是用计害死望儿的那个二姨娘吧?豆儿朝她不住冷笑。
好,很好!
二奶奶一看这少女竟然向她阴笑顿时害怕起来,大叫一声便躲到人群里。豆儿不理会众人,扬长而去。
这一夜很安静,半夜时分,许多人都看到披头散发的八姨娘抱着穿红色衣裳的望儿从天空中直接飞到二姨娘的院子里,推开屋门进了二姨娘的房间,随后房间里传来数声惊呼,还有一阵接一阵地哭喊求饶之声,屋里究竟发生什么事谁也没有看到。
下人们都浑身发抖地四散逃窜,连后面赶来的大少爷,老太爷,老夫人都不敢进入院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八姨太抱着望儿从后门从容离去。
天亮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二奶奶疯了。
据二姨太的贴身丫环小翠说,二姨太当时正在给少爷洗脚,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钗横鬓乱的女人,脸上一片惨白,根本看不清五官相貌。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那孩子穿着一身红色衣裳,还戴着一个虎头帽。不正是望儿溺水那天穿的衣服么?
小翠说自己被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少爷也喊了一声娘,二姨娘拼命地把少爷摁在怀里不让他再看,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磕头。等到八姨娘拿出一把剪刀时,二姨娘便晕了过去。
少爷扑在二姨娘身上大呼,八姨娘一巴掌把少爷打晕。舀了一瓢洗脚水泼到二姨太脸上,把二姨太弄醒,然后用剪刀不停地比划又把她吓晕,再弄醒,再吓晕,如此反复不停。到最后小翠闭上眼睛已经不敢再看,奈何还能听到声音,索性向墙上撞去,晕倒了事。
所有人都说二姨太谋害望儿和八姨太遭到了报应。
哪有什么报应?
村子边的山丘上有一个新起的坟,寒酸得连墓碑也没有。坟前站着一个瘦俏的身影,正是豆儿,她看着被烧成灰烬的那些衣裳,心中默念:若有天堂,愿你们母子相见。
豆儿孤独前行。
人间这么苦,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妖怪想变成人?
人间这么苦,一个人怎么捱得了?
萧笙,你在长安么?
皇帝他有没有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