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鸿泪史》,作者是鸳鸯蝴蝶派的一面旗帜——徐枕亚,我收藏的这本由上海的大众书局再版于民国三十年六月,时上海为日占区,徐枕亚在此三年前也已离开上海,病逝于常熟乡下。手持这本《雪鸿泪史》,时光恍惚间,又想起偶得这本书的往事。
早几年,泰州城北草河边的涵东街,在深宅大院的“九十九间半”的大门口的石抱鼓旁,逢休息天,经常有一个穿着比较格正的戴眼镜的卖书人在那儿摆书摊,书都是大路货,我看不上眼。卖书人说,他还有好东西,是成套的五六十年代的《小朋友》,还有其他小人书,都藏在家里。等卖书人收摊,我跟着到他家。在涵东街小巷深处,一个大院子旮旯边的一间简陋的棚屋里,卖书人从床下拿出一只陈旧的小皮箱,打开来,里面确实有几十本五六十年代的《小朋友》,品相都很好,但卖书人要价很高,奇货可居的样子。当时正是小人书收藏的升温期,卖书人说每期《小朋友》里都有名家连环画作品,物有所值,然而,这价格超过我的心理预期。然后,就在我视线里,在床枕旁,看到一本旧书,书衣朴实至简,“雪鸿泪史”草书大字,落款“泣珠生自题”,泣珠生为徐枕亚的别号,徐枕亚为常熟人,南社社员,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作家。他的代表作是《玉梨魂》,写的是家庭男教师何梦霞与一墙之隔的寡妇白梨影的凄婉的爱情悲剧。《雪鸿泪史》为《玉梨魂》的续本,一经问世,其畅销度不亚于《玉梨魂》,故事的角色里,有徐枕亚本人的影子。徐枕亚本人的情感经历,就足够写一大本《雪鸿泪史》。第一段情感悲剧,发生在1910年前后,徐枕亚在无锡乡村小学教书的三年中,与租住地的一个美丽而知书达礼的陈姓寡妇,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这段爱情故事以悲剧告终。第二段情感悲剧,发生在第二次婚后,徐枕亚娶清代最后一个科状元刘春霖的女儿为继室,尽管伉俪情深,红袖添香,却因婆媳关系不和,其妻郁郁病死,此后徐枕亚借酒浇愁,不再有写作兴趣,其事业也从此一蹶不振,直至1937年在常熟乡下潦倒而亡。
问价《雪鸿泪史》,卖书人称此书正为其妻所阅。《雪鸿泪史》为文言书信体小说,非有一定的古文修养才能读明白,我惊讶卖书人之妻居然能读此书。言谈之中,卖书人介绍其妻为外地人,不擅与本地人交往,多年工作无着,在家把光阴卖于书本间。卖书人平时在厂里上班,休息天摆摊卖书,贴补家用。在卖书人的唠叨声中,有一片阳光从屋顶的天窗下投射在床上,书影间,徐枕亚的才子佳人故事与卖书人的平民故事错叠,别有一种尘世的味道。此情此景下,无意与卖书人反复还价,不过,那几十本《小朋友》终究没有买,在买了这本《雪鸿泪史》后,倒是搭配买了些小人书,品相一般,如今都归于鸡肋一类,只这《雪鸿泪史》,静静躺在书架上,诉说着光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