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走路回家,路上碰到一个疯癫的人。他边走路边自言自语,时而大笑,时而怒骂,时而又哭泣。经过他身旁的人都远远避开,我自然也有些害怕。想起小时候大人说的话,“不要招惹疯子,他们很可怕的,也不要和疯子对视,被他们盯上你就完了。”所以有记忆起,我的潜意识就被这个信条所占据着,因此好像也从没有和他们有过任何“正面交锋”。
他们在他们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如同你在你的世界一样。
但事实上,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是几岁呢?我也不记得。我的记忆中是有这么一些人的。他们并不可怕,偶尔可嫌,但更多的是有些可怜,也还有些可爱。
上次过年回家,上山拜坟。在路上碰到一个胡子拉渣,牙齿几乎要掉光,穿着也有些破旧的人。他脸上却挂着一副傻呵呵的笑脸,露出那掉的只剩两颗并且还黄黑黄黑的门牙。当然,我是认识他的,他便是我们村子里的那个“怪人”,又或者是别人俗称的“疯子”。
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爸爸和大伯问我,“你还记得XX吗?小时候就喜欢和你玩,经常去别家偷橘子,偷偷喘着回来给你吃。”我努力的在记忆中回想,似乎是有那么一个人,总喜欢给我塞东西吃,喜欢和我疯闹,那是一种让人开心的感觉——一群大人话家常的声音在比我高的一个空间萦绕回荡,而有个人在其间蹲下来与我玩闹,笑声又在这个低矮的空间自成一格。
大伯说,“今天肯定又要跑到他的祖坟那大哭,每年都要来一回这。”听到这样的话有些悲伤。我问爸爸,“他是真的神经有些不正常吗?我感觉他是正常的啊。”爸爸很笃定的说,“他大脑是有些不正常的,有时候会发作你不知道而已,但是一想也挺可怜的,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人能照顾他。”
这中间,他有出去外面(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工,跟着别人做事,别人都不给他钱,只管饭。后来他跑了,回来了,又出去,又回来,又出去,又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印象中,在农村好像每个村子都会有这么一两个人,他们和我们有些不一样。他们的名字经常会被村子里的人作为“傻子”的统称,以至于有时候大人或者小孩骂人的时候,就会说“你个XX(他们的名字)”,代表的意思就是你和他一样傻。
人们只要一提到他们的名字,就会狂笑,然后会细数,你们村的代表是XX,他们村的代表是XX。惭愧的是,我也曾经加入过这样的嘲笑队伍。现在想一想,这其中的乐趣究竟是什么呢?童年太无趣吗?又或者只是被大人们、被环境影响着,天生就认为他们是可以被嘲笑的呢?又或者是一种内化在人性骨子的冷漠的延续。我不知道。
有一部电影叫《hello,树先生》,有人说这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但是在我看来并不是魔幻,而是沉痛的事实。这里面王宝强饰演的树先生,就是和我上面提到的那些村子里的“疯子”一样的人。他们被冷眼看待,偶尔有人想要展示自己同情心又或者义气时便会对他们好一些,请他们吃饭喝酒,但人们不高兴的时候也总拿他们开涮。
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在现实和非现实之间游离,他们和我们在一个世界,但又不在一个世界。
最后树先生真的疯了的时候,他似乎更快乐一些。那些无奈,委屈,以一种嬉笑的形式过关,看着不免让人有些心疼。但又好像是种解脱似的。也许,每一个疯子的世界又是安全的。最怕的是半梦半醒的游荡。
记得当时看完电影心里特别的难受,关掉电脑,一个人坐在宿舍想了很久,想这部电影要传达的是什么呢?是除了悲观之后还会有些积极的意义吗?还是暗含着抨击的,讽刺的,有力的东西呢?
再后来又看了莫言的《蛙》,执着于计划生育近乎癫狂的姑姑,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总是傻乎乎高喊“这世道要变了”的田二……每个有着乡村经验的人,在读这样的作品时都会被带进一种微妙的现实哀愁里,想起身后一个个神奇无用善良无害的“疯子”,一身泥土星子的味道。不管世事如何变幻,他们都没有变过,边缘也好,疯癫也罢,他们只是在那里。
如过年回去看到我们村子里的这个大家眼中的“怪人”,在我认知的27年里,外部的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就像个时代的印记一样,稳稳的被钉在了某处,用不变来提醒着某一种变。
最后,在思考的是如果回到生命的初始状态,我们每个人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么,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什么又是好的?什么又是不好的呢?这些定义为什么又要如此界定呢?
有时我会在这样的迷思里,找不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