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于户外见到喜爱的小虫子,便想捡回家中养。一日,在路上看到一只蝉,欲罢不能,便捡回了家,与两只蜗牛养在了一起。
不想只半日时分,这只蝉便褪了皮出来。刚蜕皮的新蝉,鲜嫩、无力、柔软、多彩,我又惊又喜又怜。
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说新蜕皮的蝉吸食树叶或树木中的汁液。我赶紧给新生的蝉旁边放了些树叶和菜叶。但那只新生的蝉却不怎么动弹,好像气息虚弱到快不行的样子。
我担心这只蝉在家里会死去,决定马上把这只蝉放归自然。当时正吃着午饭,我生怕这只蝉连午饭也捱不过,便急急叫女儿和侄儿马上把蝉放到外面的树上。
良久,两个孩子才回来,告给我说,他们把蝉放到了一根树枝上,但那只蝉翅膀无力不会飞,后来逐渐被蚂蚁爬上了身,现在大概已经被成群的蚂蚁咬死了。
我惊骇悲痛,难过的要哭出来。先责怪孩子们,看见蚂蚁开始往蝉身上爬,就应该马上再把蝉拿回家来,兴许在家里还能活;就算不敢再用手去拿蝉,最起码也应该找根树枝把蚂蚁从蝉身上拨拉下来。
孩子们说蚂蚁爬的太多太快,他们也不敢去弄它们。
我痛心疾首,仰天哀啸。我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这只蝉,又怪女儿不去救蝉。一会儿自责,一会儿又责怪女儿。我停杯投箸,悲怆无奈地在饭桌上干嚎,哭天抢地地。
妈妈在沙发上边吃饭,边自言自语地说:哎哟,哭得好像你妈死了。我又忍不住“扑哧”笑了,在餐桌上低声给女儿和侄儿翻译说:嗯哈,这在文言文中就叫“如丧考妣”。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刽子手,亲手杀了一只蝉。两个孩子好似完全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越哭嚎,他们越大笑。觉得我真是太怪异、搞笑又可爱。
我流不出眼泪,却心中悲怆,只是忍不住地嚎叫。我简直悲痛到不想活了。我虽未见那只蝉被蚂蚁噬咬的惨相,但这个画面却清晰真切地映在我的脑海中,折磨的我痛苦极了。
女儿安慰我说:妈妈你要这么想:虽然死了一只蝉,可是救了成千上万只蚂蚁,这难道不是好事么?蝉不该死,可难道蚂蚁不是一样不该死么?再说了,反正这只蝉它未来总会死的。你也不必那么难过。
女儿倒是很洒脱,但我却还是洒脱不了。
我试图用庄子妻死后鼓盆而歌的例子来自我安慰。就算因为自己的过错死了一只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庄子说的,天下万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混同为一,生死也只不过如春秋冬夏四时变化而已。但这些安慰统统未奏效,我心绪难宁,午睡都没有睡着。
我反思自己,是贪欲让我每见到这些小昆虫就想把它们捡回来养。这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快乐和眼欲,但实际上,这些小昆虫在我家一定没有在自然界被养得好,更没有在自然界舒服自在。为了自己一己的贪欲和快乐,违反昆虫的愿望和习性,自私地把昆虫挪回家,这是违反自然天道的行为啊!
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做呢?难道我个人的欲望比万物还要高么?难道我比这些昆虫要尊贵吗?我深深感到,我虽读庄子的《齐物论》,但内心里,却远远没有实践出真正的万物相齐的精髓。
想把喜欢的东西占为己有,其实这个习性不只对动物,对其他也是如此。见到花总想摘一朵戴头上;见到树上的果子第一念头就是想摘的吃。这种占有的习性真是强大而持久,根深蒂固。
但我这次真是深深地悲痛。我体会到,在我内心深处,与这些昆虫还有一种更深的连接,这种连接就是:我不愿让它们死,我希望它们活着、活得好。它们死了我会非常悲痛、心痛,真真痛不欲生。这种内心深处的连接与痛已超越了头脑表面的欲望。这种内心深处的连接与头脑的欲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在女儿回来告知我蝉被蚂蚁咬死的当下,我就于彻底的悲痛与绝望中,果断地让女儿将家里养的两只蜗牛也放归到了外面的花池里。我坚定地知道,今后,我不会再把虫子抓回来养了。
人生有上行和下行两条路线。向上是理想世界,向下是现实世界。向上,不断趋向所谓的“一”、至善、造物者、神、上帝;向下,“一”进入万物,万物就是“一”、造物者、上帝的完美显现。柏拉图说:万物是可见可感的上帝。
爱自己如上帝,爱每一个昆虫如上帝,爱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如上帝,爱每一个人如上帝,爱世间万事万物如上帝。
对于万物,这可见可感的上帝,我决定:从此,只欣赏,不采摘,不包养,不损害,不以己利损万物本性。因为,损它们就是损自己。损了它们,共同难受;损害者甚至比被害者更加难受。自然界虽然没有“加害者”、“被害者”这样的概念,但违背了宇宙自然之道,内在的良知和本有的一体感,一定会让我们有类似“加害者”这样短暂的身份感和难受感。
为所有曾被我们有意或无意伤害过的生命致歉。祝福所有生命不断向更高阶进化。在造物者的怀抱里,一切都是会被宽恕的。在我们真诚忏悔、道歉的这一刹那,一切便已结束,新的一页又开始了。新的生命篇章更加美好、温柔、智慧、良善、充满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