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追忆

                   

        我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了,一年中,我无数次回忆起她老人家在世时的点点滴滴,从干练利索到步履蹒跚,直至卧床不起。心,痛到无法呼吸。

        对于社会,奶奶一生中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对于我们这个家,却是扭转乾坤的人。

 

        奶奶是我们村最长寿的老人,出生于一九二一年六月初七,那一年是民国九年。

        翻阅历史,发现奶奶出生的那年,世界上乃至中国,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中国共产党诞生成立,卢森堡共产党成立,土耳其共和国宣布成立,格鲁吉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宣布成立,爱尔兰独立,蒙古宣布脱离中国,孙中山为民国非常大总统,华国锋主席出生,港澳企业家何鸿燊出生,物理学家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奖……当然这些巧合,奶奶直到驾鹤西去之日也不知道。 

        奶奶的出身并不贫苦,但目不识丁,也没有大名,随了那个年代的潮流,和许多老太太一样,丈夫的姓加上自己的姓,就是自己的名字,奶奶的名字就叫:高张氏。

        小时候常听奶奶讲自己的经历:姐弟四人她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家有良田几十亩,但是奶奶的父亲和弟弟都是有点智障的人,母亲则是一个刚强而又有头脑的妇人,三姐妹的才貌和性情则随了母亲:个个果敢、个个精明、个个有远见。弟弟是个庸人,农村的话是:立不主门户。

        奶奶十七岁就嫁给了我的爷爷。爷爷比奶奶大七岁。那时的爷爷已经娶妻生子,大奶奶生性温良、懦弱,在一次妯娌矛盾中,撇下两岁的幼儿和年轻的爷爷悬梁自尽了。大奶奶的娘家怎能就此罢休,大闹了一个月才算渐渐事息。

      爷爷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性格敦厚,经此变故后,家中更是一贫如洗,为人处事更加唯唯诺诺,这在他以后的岁月里,凡事忍辱负重,处处谨小慎微,任凭人欺凌也不敢有丁点的反抗。如果爷爷能活到现在,看到孙辈人个个在政府部门工作,那该是怎样的扬眉吐气啊!走在村里再也不会让他老人家顺着墙根走了。

        奶奶的外祖母家和爷爷是一个大队,他们了解爷爷的人品,也看中了爷爷一身的力气。而奶奶的娘家也正好缺一个这样的男人来支撑家业,就把爷爷介绍给了奶奶家。奶奶的母亲是个精明的妇人,一眼就相中了爷爷,但提出来让爷爷婚后住到她们家。爷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了,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就带着年幼的儿子搬到了奶奶的娘家——张庄村。从此一住十多年。

        住到娘家的爷爷和奶奶,把整个家的重担挑了起来。爷爷年富力强,干起庄稼活来不惜力,能吃苦又不善言谈,把几十亩地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大家子的日子倒也不愁吃喝。

     

        奶奶是个强势的人,遇事不服输,天大的事对于她来说没有过不去的坎。自从爷爷在三十多年前去世后,奶奶很少在我们面前提起他,就是偶尔说起来,也是来一句:“怕事鬼,以后我死了,你们可别把我跟他埋一个坟里头,我可是跟着他受够了。”

        爷爷奶奶性格差别很大,我没听人夸过奶奶漂亮,每逢说起奶奶,都说她太刚强、太有本事。或许奶奶相不中爷爷,也或许爷爷对奶奶心存感激和包容。反正从我记事起,爷爷常常挨奶奶的骂,直到在她老人家生命中最后几个月里,爷爷还是她诅咒的对象,但那个时候,谁又能知道她老人家的内心里,是对我爷爷的思念还是真的怨恨爷爷的懦弱呢?不过,爷爷在世的时候,奶奶对爷爷生活上的照顾是无可挑剔的。在那生活条件艰苦的日子里,每天的早晚饭,奶奶都要给爷爷做上一碗稠稠的面汤,然后抓上一大把黑糖放进去,奶奶说:黑糖驱寒。因为年轻时的劳累,晚年的爷爷落下了哮喘病,遇冷就发闷、咳嗽。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他老人家早早就驾鹤西去了。那一年,我刚读初一,好长时间里,都感觉如梦。

        奶奶一生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活下来四个。我的两个小姑姑在饥荒的年代里,又饿又病,奶奶为了一家老小,整天去外村翻地,等夜里回到家里,一个姑姑已经死了,另一个叫“胖妮”的小姑姑也是因为没有钱治病,几年后夭折了。直到晚年,奶奶一提起来这两个闺女,还叹口气说呢:“唉,可惜了,都八岁的大闺女了,活活饿死了。”这两个小姑姑也是她老人家一生的痛。

        在对待子女教育的问题上,奶奶和爷爷唱的是反调,爷爷主张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就可以了,奶奶不这样认为,她说:只要有学问,就不受人欺负!这在以后我们孙子辈的教育问题上,她老人家也是一直坚持这个观点。伯父上高中在于镇,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上学走的时候拿的菜团子窝窝怎么也不够一个星期吃的,校长去家访,对奶奶说伯父已经饿浮肿了,让奶奶想办法找大队伙上接济一下。奶奶去了伙上,管伙的说接济也可以,但是需要学校的证明。三寸金莲的奶奶连夜去了于镇高中,开了证明,然后又背着救济粮连夜给我伯父送到了学校,从南村岗到于镇二十五里,奶奶硬是用她的小脚量了两个来回——一百里。奶奶说,等她再回到家里时,她的脚趾头已经血肉模糊了。我问过她“为啥不让我爷爷去?”她说“就你爷那号人,我能放心吗?三脚跺不出来个屁!”

        奶奶在子女教育上,眼光却是长远的,但却重男轻女。在那生活条件极其艰苦的年代,她把三个儿子早早就送进学堂上学,剩下一个姑姑说什么她也不准她去上学。奶奶说:闺女是人家的,再有出息也不会光宗耀祖!小子是自家人,他们有出息了我脸上才有光。所以姑姑早早就跟着奶奶学做家务、纺棉花、织布。我的大伯结婚早,早早就分家另过了,二伯从出生到上初中一直在外祖母家长大,高中毕业考上了山西太原大学,大学毕业分配到天津一个国企工作,在那里娶妻生子安了家。我的父亲在现有的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也是最聪明的孩子,由于“文化大革命”失去了高考的机会,在1968年草草毕业于开封高中,后人称“老三届”,没有上大学,这也是他一生的遗憾,可知道,那时候他的目标可是“清华、北大”。由于两个哥哥都在外上学,家里的人手不够,我的叔叔直到八九岁才进入学校,也是悟性高,上学隔级蹦,没有几年就把小学、初中的课学完了,考上了中牟农大。

        奶奶和爷爷在娘家住了十多年,家里的人口众多,孩子们又小,再加上奶奶的弟弟妹妹也不比几个孩子大多少,所以家里经常吵吵闹闹,以奶奶的脾气,她根本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吃亏的,虽然那几个是她的亲弟弟妹妹。这时候的奶奶心里是打着小九九,她盘算着要跟爷爷回到自己的家。她背着父母,偷偷地把自家的土地和邻村的交换,然后再和另一个邻村的交换,经过三四翻折腾,竟然把娘家的土地倒腾到我们家十来亩。土地一到手,她果断地带着一家大小回到了爷爷的家,拉土盖房,添置家用。为了安抚娘家,她把我的二伯留给了母亲。从此,南村岗,真正成了我们的故乡,我们在此扎下了根。后来,在我离开家去竹林上初中时,因为学校没有食宿,我和小伙伴们风里来雨里去天天往家跑,我是那么羡慕集镇上离家近的那些同学。我多么想让我的家也在学校附近的村里啊。那个时候曾埋怨过奶奶,为啥当初费那么大劲要回来,张庄不是更富吗,再说还离公社近离学校近。正在缝衣服的奶奶抬起头看着我说“记住: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娘家再好也终究是客,一辈子抬不起来头。”

        回到自己家的奶奶彻底展现出了自己的才能。她把儿子们送进了学堂,无论农活再忙,家里生活再紧张,她都不会饿着上学的儿子们。土地被国家收走了以后,她和姑姑拾棉花,然后再日夜纺棉花、织布,爷爷负责去集市上出售;她和姑姑夜里去地里偷庄稼,把快要成熟的麦子用手揉下来,装到衣服里的大口袋里带回家,在床底下挖个坑,放进去个大缸,奶奶说:一个季节下来,竟然能揉一大缸!她和姑姑的手都磨了厚厚的茧子。在奶奶的精打细算和辛苦的劳作中,一家人也算能勉强糊口。

        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老实巴交的爷爷成了被欺负的对象。那个时候爷爷在生产队里喂牲口,一头驴子生病了,爷爷日夜精心照料也没有挽留住它的贱命。对于人来来说,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更不用说一头牲畜了。可是那时的人们已经分不出是非,硬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高度,把这头驴的死归罪到我爷爷身上,说我爷爷是对当权派的打击报复,是对当时政府的不满,非让我爷爷认罪。毒辣辣的太阳下,酷暑难耐,我爷爷站在老坟场里的一个大石碾子上,头戴一个用报纸叠成的尖帽子,手拿一个破锣,边敲边说一句“我有罪,我对政府不满。”正在家里等着爷爷回来吃饭的奶奶,是左右不见人回来,出门打听一问,原来爷爷被罚罪了,正在老坟场里挨批斗呢。火爆脾气的奶奶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因为她知道爷爷是个“三脚踹不出来个屁的人”,借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害死那头驴,更不要说对政府有意见了。三寸金莲的奶奶一路小跑到了老坟场,那里围了好多人,大部分都一脸同情地看着我爷爷,但是谁都不敢说话。奶奶扒拉开围观的人,一步冲到爷爷跟前,直接把爷爷从石碾子上拉下来,也许是爷爷猝不及防,也或许是爷爷的腿早就僵硬麻木了,爷爷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奶奶一把把爷爷抱到怀里,扯掉头上的纸帽子撕个粉碎,把爷爷手里的破锣扔了出去。当时的队长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奶奶的这些动作就完成了。队长一看奶奶这样霸道,跳过来就要抓她,奶奶一看队长要对她有动作,没等队长动手,她直接一个耳刮子打到了队长的脸上,胆小的爷爷吓得抱住了奶奶。闹了几天,最后的结果是:队里把死驴给社员分吃了,我爷爷暂时没事。虽然这件事当时是我奶奶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到秋季分粮食的时候,我们家分到的红薯是块茎最小的一堆儿。

 

        奶奶不仅是个泼辣的人,还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一到农闲季节,一个村的老少媳妇儿都拿着自家的布来找奶奶,让给她们家的孩子绞棉裤袄。奶奶绞衣服从来不用尺子也不用量孩子的身高胖瘦,只要把给哪个孩子做的一说就可以了。她随手从地上捡个土坷垃,然后把布铺到一片干净的地上,用手在布面上一扎,尺寸就画了出来,三叠两折,剪子一绞,一条棉裤就绞成了。奶奶告诉她们:尺寸有点大,做的时候多缝进去一些,这样来年拆洗放出来,还不耽误继续穿。奶奶边说边在今年的尺寸上留记号。奶奶这一生中给我们自己家的孩子做过的棉衣棉裤真是数不清,从姑姑家几个表姐家的孩子到我家的孩子,他们小时候穿的全部是奶奶的手工,直到后来实在是看不清针线了,才停针退休。我母亲说:“我的针线活都是跟着你奶奶学会的,她太厉害了,学不会压力大啊。”一直到现在,奶奶对于我母亲来说,只能望其项背。而母亲提起来我奶奶活计还是那种羡慕崇拜的语气。奶奶给小孩子做的小篮子那是精巧无比,简直就是艺术品。我小的时候,因为是家里的长孙女,所以奶奶把她所有的智慧和手艺都给我展示了出来:用高粱上面的梃子做的小八斗最小的只有五六寸那么高,直径有五六寸那么大,圆圆的,白亮亮的,再用桐油一抹,晾干后任你摔,我就提着这小八斗去地里跟着大人捡豆子、捡棉花、捡红薯皮……它们陪伴我度过了金色童年。

        奶奶虽然个性刚强,但却是刀子嘴菩萨心。村里有个我喊姑姑的姑娘,她父母早亡,剩下她无依无靠,她和我姑姑年龄差不多大,从小一块玩儿。奶奶看她小小年纪可怜,就收养了她,教会她所有针线女红,后来她嫁了人,男人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看我们家没有势力,就在第一次回门的时候,去了我们的队长家,从此,我们再没有来往过。那时候人人都没有地,没有吃的,我问奶奶养她图啥,奶奶说:“人都有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良心上不落过。


        “长姐如母”。奶奶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爷爷,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由于生性愚钝,不会过日子,没几年女方就离开了他家,好歹那个时候还有奶奶的母亲在世,日子也就照常过,可是等到奶奶的母亲过世,舅爷爷就打了饥荒。记得每年的夏收秋种,奶奶带领着我的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还有我和弟弟,浩浩荡荡开进了张庄村——我舅爷爷的麦田里。两三天的功夫,舅爷爷二亩半的麦子就被我们颗粒归仓了,玉米和豆子也都种上了,要知道,八十年代的劳作靠的是人和牲畜。所以直到如今,张庄村的老人们还都认识我。后来,奶奶年事已高,自己家的农活也不再干了,照顾舅爷爷家更是力不从心,奶奶干脆就把舅爷爷家的地给了近门的侄子种,把舅爷爷接到自己身边,由奶奶负责他的吃穿用度,那个时候我的爷爷已经过世,奶奶把整个精力都放在了她的弟弟身上,一日三餐毫不含糊,舅爷爷的衣服天天都是干干净净。舅爷爷干地里活也不中,一年四季就挎个圆箩头拿个铁锨,村里村外拾粪,一年到头,院子的西南角就堆两个大大的粪山,我们的庄稼地从来不缺有机肥。后来,舅爷爷根据政策住到了乡敬老院,临走拉住奶奶那个哭啊,我都在一旁忍不住了。舅爷爷说:“大姐~你可常来看我啊~我不想去,也不想离开你,你就很咱娘一样跟我亲啊!”舅爷爷那天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里。住到敬老院的舅爷爷始终是我奶奶的牵挂,刚开始那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坐我父亲的车子去看他(我父亲在乡里工作,离敬老院近),一见面,舅爷爷就拉着奶奶的手,给那些老人说“这是俺大姐,大姐来看我哩。”敬老院里有规定,外人不能在那吃饭,奶奶每次去的时候都带上午饭,为的是多陪陪她弟弟。在那儿一天,给舅爷爷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晒晒被子。去的次数多了,奶奶竟然义务给那些不能自理的老人缝起了棉衣,虽然那里有服务员,但是奶奶说,服务员的针线活毛躁,但是那时候的奶奶,也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了。作为长姐,奶奶对她弟弟倾注的感情真比一个母亲还要多。后来,舅爷爷病逝,后事都是我奶奶一手操持的,虽然舅爷爷一生没有儿女,但是死后的尊严和荣耀,奶奶一点也没有让他比别人差,甚至更胜一筹。

        性格要强的奶奶在对待儿孙的态度上,也是处处严要求、高标准。大伯分家早,又早早地去世了,留下四个孩子,大哥和我小叔一般大,但大娘是个女强人,虽然孤儿寡母,倒也过得去。奶奶这边的孩子也都未成人,还都求学不在家,所以互相也都没有帮衬。二伯考上大学就留在了天津,奶奶对他是鞭远莫及,所以终年厮守在她老人家身边的只有我的父亲和小叔。也许是距离产生美,也显得亲,守在身边的倒处处有毛病。平日里,父亲和叔叔在奶奶面前恭敬有加,虽然达不到每天早晚请安,但是父亲几乎天天都去看看她。奶奶和叔叔吃住一个院子,吃饭从来都是端到跟前,一家子老小围坐在一起,奶奶不动筷,叔叔是不敢先动筷子的,小孩子们除外。大娘、母亲和婶婶,她们妯娌几个更是对奶奶又敬又畏,奶奶说什么,当面谁也不敢违抗,只有背地里几个老姐妹偷偷互相交流一下不满。至于儿子,有时候不听奶奶的话,她老人家就会拿起棍子打他们,犹记得最后一次拿拐杖打我的父亲,是在2015,那次挨打,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去年父亲来我家,说起奶奶,他说“无论活多大年纪,能被娘天天打,也是幸福的。”说这话时,父亲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那一大片陵园。

        “小儿子、大孙子”,皇帝也避免不了的情结。我是家里的长孙女儿,也是母亲生的第三个孩子,上面的两个都是早产未成。所以在这个家里,对于我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岁半时,我就跟着奶奶吃睡,半夜里,奶奶起来给我搅搅糊糊喝,嚼馍喂我。母亲对我说,小时候奶奶从来不喊我的名字,都是喊“我的小娇娇”。我想要什么,奶奶都能想法给我弄回来。下雨天,我不愿意呆在屋里,爷爷抱着我打着伞在院里淋雨;我依稀记得,在生产队的菜园里有一口水井,一头驴围着水井转,井里的水就“哗哗哗”往外流,顺着水陇沟流到菜畦里,爷爷嘴里教着我“打驴、拽黄”,意思就是让驴跑的快,水流就快,黄瓜就长的快吧。冬天冷,爷爷就把我天天揣在胸前的大袄里。我还依稀记得在寒冷的冬夜,奶奶让爷爷早早就坐到被窝里,等暖热被窝,把我再放进去,爷爷把我抱在怀里坐到他的腿上。煤油灯下,爷爷一边讲故事一边揉搓着我小腿上的灰,奶奶在床的另一头一边哼着我听不懂的歌一边给我缝棉衣,我被爷爷挠的“哈哈”笑。尿急了也不让下床,奶奶把准备好的瓦罐给我掂到被窝里……几十年过去了,昏黄的冬夜给我的记忆还是那么温馨,那么永恒。其实那个时候,奶奶就和我现在一样的年龄,可是我怎么一直都感觉爷爷奶奶就像是老头老婆儿呢!

        人生无常,生命轮转。刚强了一辈子的奶奶在最后的几年里突逢厄运。2016年的春季,奶奶不慎摔了一跤,虽然骨头没有大碍,但是却不能下床走动,一躺就是半年,半年后,居然又能下床走路了,可是人老了,脚下没有了根,不久之后,又摔了一跤,这次躺下,再没能起来。虽然有父亲和叔叔的悉心照料,但是奶奶却备受煎熬,性情更加暴躁,唯有看到不常见的重孙子孙女们才有好转。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奶奶已经95岁高龄了,除了耳朵有点聋,身体其他部位没有一点毛病啊,我的父母住在四楼,叔叔家住一楼,平日里她拄着拐杖能自己楼上楼下的转转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心急如焚,可又不能动。每日里念叨最多的就是叔叔家慧娟妹妹和我弟弟家的小侄儿子博。也许在她的心里,还有一个痛:那就是她远在天津的亲生大儿子,因为她时不时在睡着的时候会喊“山儿~山儿~”“山儿”是我二伯的乳名。

        在床上躺了两年的奶奶小脑有点萎缩了,有一天突然自言自语说见到了她死去多年的父母,还有她姥姥家的所有人,说还有我们村那些死了多年的故人。我的母亲胆子小,那个时候她正在床前陪着她,父亲出去买菜了不在家。刚开始她没有听清我奶奶说的什么,后来仔细一听,吓得七十多岁的母亲一下子跑到了大门口。后来父亲问奶奶说的啥,她一脸懵,根本不记得,这时候才知道奶奶糊涂了。这样的事以后是经常发生,母亲也就见怪不怪了。在奶奶糊涂的日子里,她经常认错人,有时候她把自己的儿子认成是她的“父亲”,有时候喊他俩“兄弟”,有时候是“舅舅”,我姑姑她直接喊“娘”,有一次我去看她,刚见面还知道喊我的名字,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问我“表妹,你啥时候来的呀?”我笑着在她胳膊上打了一下,笑着笑着我哭了,我的奶奶再也不是那棵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了。

        二零一九年农历正月二十七下午,正说着话的父亲趴在奶奶的床后打起了盹,奶奶问父亲:“我给你说话你咋不吭声!”父亲回答“我睡着了,木听见。”奶奶又说“小小孩儿家哪恁瞌睡?”父亲笑着说“娘,我都七十了呀。”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儿。奶奶在说话的间隙,偶尔也眯一会儿,然后又醒了说“我想尿。”父亲说“尿吧,反正有尿不湿,一会儿我给你换。”过了一会儿,父亲问奶奶解好没,没有回答,又问,还是没回答,父亲站起来去看她,发现奶奶已经没有了生息。四点五十分,奶奶走了,很安详。

        这一年,奶奶九十八岁。

       

全家福(1980年)

 

            二零二零年正月二十七                                  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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