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你坟前种满银杏

我有一位父亲,他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他将他最好的爱都给了我。2012年的秋天,他突然离开了我。然而在他的葬礼上我却并没有很伤心地哭泣。

我知道我总会有一篇文章是写给他的,但迟迟都没有写出来。讲他什么好呢?就讲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吧。

我的父亲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很高,很瘦,不喜欢干农活,对于钱看得不是很重,有个爱好就是赌博。而我,从小在内心深处是受伤的,不安的,长大了,又很不听话,但他一直都没有对我动过手。

听奶奶说,那时候我父母将我生下来,但是因为过不到一块儿去,我母亲离家出走了,我父亲也出去找活干了。我被留给了我的爷爷奶奶,我爷爷奶奶年纪大带不了我,我爸看我可爱又可怜,就将我带回了他的家,也就是我大娘家。

从我记事起,他有教我叠被子,将被子摊平整,然后将两边对折,再对折,就好了。我好像翻来覆去地叠不好,他教我叠了几遍就将被子放起来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很开心。

一个晚上,我、我妈、我爸,我们三个睡在一盘土炕上,一睡在炕上就可以看见那个挂在墙上的钟,不知因为什么事,他就开始教我认钟表上的时间,那个最长的是秒针,中间的是分针,最长的是时针,秒针转一圈是一分,分针转一圈是一个小时,时针转一圈是一天。以前那墙上的钟换了好几个,从我记事起一直是那个钟。

小时候我被一个噩梦给吓哭了,爸爸和妈妈就把小小的我放在被窝中间,我才睡去。

等到我长大一点了,好像是在上五六年纪吧,我期中考试得了班里的第三名,本来家长会平常都是我妈去的,我爸一听说要领奖,就抢着去了。回来时,他对我妈说:“我这一辈子都没这么光荣过。”光荣这一词在农村是显得矫情的,我爸就那样兴冲冲地说了。

我从上完《背影》那一课后,就觉得我爸做过没有表现出爱我的事情,一直在心里有个小遗憾,谁知道,有一天我们那里下了冰雹,农村的路上坑坑洼洼,被灌了好多雨水,形成一个又一个水坑,有的水坑很大,能把一整条路都给淹了。放学时,我没有带伞,准备跑着回去,但我竟然在校门口看见了我爸,他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回走,平常那些比我还高的水坑,在我爸跟前那哪是事儿啊,照过不误。他背着我一路上无话,我只记得他的背很高大,走起路来一跌一跌的,但是很平稳很温暖。

回到家里,我就说我把手又给冻了,我的手一到冬天就会冻得很肿,奇痒难耐,我时常哭叫着。我爸就打趣我说:“又把猪蹄蹄给冻了,这冻得好呀。”我气鼓鼓地蹬着眼睛对我爸说:“你的牛蹄子没冻就好么!”我爸哈哈大笑。说我是猪蹄因为我属猪,我说他,因为我爸属牛。他经常这样打趣我,从小到大,我就习惯性地和他顶嘴,他就又哈哈大笑。

我上初一的时候早恋了,那时候早恋在农村被看作是很不道德的事情。一天,我妈扔给我一叠照片,是我和我初恋,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女孩子要自爱,你这样让我和你爸觉得丢脸。”我看了看坐在炕上的我爸,一脸严肃。和平常和蔼的爸爸很不同。

那时候学校流行吃早餐,我就每天早晨问我爸要一块钱早餐钱。日复一日,三年如此。我爸会有不耐烦,但从来都满足我。

上初三时,我没有恋爱,没有成天和朋友疯东疯西了,那时候我突然明白,我不要变成像其他生活在农村的女人那样,成天只有老汉,庄稼。但是我爸爸妈妈他们不能帮助我改变现状。我突然就发奋图强起来,朋友们都觉得不认识我了,我夜夜挑灯夜读,爸爸妈妈就睡在一旁。他们一定有觉得我影响他们睡觉的时候,但是谁也没有阻止我。终于我考到了县城里。凭自己的实力。

上了高中,我和爸爸就离的越来越远了,母亲走动了父亲有钱的亲戚,他们给我爸安排了一个工作。我们那里油井多,他就被安排去洗油井了,我并不知道洗油井有多累,我只知道跟他要钱,爸,我生活费要100,100少不,再给你50,整个高一上学期我都没缺过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有一个周末,我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最后天很黑了,我乘出租回到了家里,那天下午我一门心思要回家,就跟中了魔怔了似的。妈给我热菜吃,菜里有我不喜欢吃的肥猪肉,我爸说他要吃,我就夹给了他。半夜里,我爸说他难受,我睁开眼看到他吐了半盆血,我懵了,但我明白,吐这么多的血对于一个人来说那肯定是半致命的,我就劝我爸去医院,他坚决地说他没事。我妈慌了,去旁边房子和我二哥商量怎么办。最后在我爸的坚持下,我们一家人睡到了天亮。

我要上晚自习,先回学校了。后来听说我爸一个人骑着摩托从家里到离县城不远的镇子,他在那上班也住在那,我大哥拉着他去了市医院。在路上他对我大哥说:“飞子,我快不行了。”

到了医院,我爸已经昏迷,医生说送晚了。

星期一早晨,我刚下早操,回到班里,堂姐和姐夫把我叫了出去,给老师请了假,说家里出事了,我同他们一起回家。高速路上,我坐在后座上忐忑,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爸没了么,不会吧,一定不会,但是好像没了。不!

我看见窗外一片金黄,现在是秋天了,一路上风景很美,那片金黄很暖,像爸爸一样的温暖,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秋天用它的方式告诉我,原来凋零是一种温暖的美。从此我再没有看到过那样的美景了。

回到家里,我看见大哥头上戴着白布,我和堂姐姐夫走进大铁门,大哥上来给我们磕了头。我马上就红了眼睛。原来我爸真的走了。我看见他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上很白,表情很平静,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母亲在我旁边伤心地哭泣,说你在临走前对她说:你想你的女儿了。我看着我爸平静的脸并不想哭,我只想再多看看他,多陪陪他。我摸他的手,是冰冷的,原来人走了真的没有体温。我却并不想放手。

我看着他被装进棺材里。在送他去天主堂的路上,我突然就开始拼命踢打车厢,你真的走了么?我不接受,你给我回来!回来!我的挣扎却像是在隔空挠痒一般,很苍白无力。

我看见他被埋进土里,天上下着小雨,有一滴滴进了我的眼睛里。那一刻他离我很远,我看他像看着别人一样。

连你也抛弃我了对么?你知道的我还有爸爸,我还有亲生爸。我没有被抛弃,我依然可以过下去。于是我和我亲爸走得很近,我对他没有感情,他也一样,比我对他还残忍。

你走了五年了,我终于承认,没有你,我过得并不好。你知道么?我上了大学,但我抑郁,很抑郁很抑郁。周围的人对我很差,母亲也是,其他人也是。没有人爱我,我就像蒲公英一样,到处飘摇,没有归宿。我自己也不争气,依然任性,挣不来钱,成天寒酸的跟狗一样,不受人抬举,经常被人当靶子练。

昨天一个不是很熟的男生,带我去了西安附近的黄帝陵,那里有成片的银杏树,一片金黄。我对他说起我为什么喜欢秋天。于是就想到了你,我突然很想哭,但我忍住了。那里风景很好看。

我做了一个决定,等我嫁为人妻,我要和我爱人给你选一块好地方,种上一片银杏。纪念你对我的抚养和培育,纪念你对我的爱。

我要好好对你的老婆,我妈。要好好对你的儿子和女儿。穷的时候少给他们添麻烦,多打电话给他们送给他们祝福。不穷的时候,多帮助他们,不忘记他们。对了,我要向你忏悔一件事情,对于我大哥的事,我向你认错。我不该不与他们同患难。辜负了你。

我爱你,我的爸!再见了,我的爸!我会好好的,不管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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