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我是很盼望过年的。
一来,可以有新衣服穿,我生日在腊月二十一,一到生日的时候,两个舅妈就会一人给我买一件新衣服做生日礼物,妈妈会给我买一双新靴子。这些自然就都留到过年当新年衣服穿,所以一到过年的时候我会有两套新衣服轮换着穿,再踩着新靴子四处溜达几圈,呵,别提多开心了。
二来呢,我向来是爱热闹的,我喜欢过年的热闹。腊月二八二九的时候我会跟着爸爸去超市采买年货,看超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屋顶上挂满红通通的大灯笼,眼睛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喜庆的色彩,每个人小推车里都满满当当的,耳边充斥着叫嚷问价的声音,比起歌舞升平,这种接地气儿的富足更能让人增添对新一年的期待和向往。
最热闹的大概就是三十晚上除夕夜了。我爸爸有叔伯兄弟六个,每个兄弟又都有两到三个孩子,平时生活在各地,过年是我们一年中难得的团圆时刻,每到三十晚上,大人们就会凑在一块儿,喝酒聊天,吹着牛皮,扯着闲淡,说着这一年中的如意或失意。一大群孩子就都坐在炕上,炕烧的暖暖的,上面摆满花生瓜子,大的带着小的,吃着,逗着,闹着,吵吵嚷嚷的。于是一整个屋子就如庙会般热闹,时而是大吵大闹的劝酒声,时而是吱呀乱叫的喊闹声,就着春节晚会欢快的音乐声,比饺子就酒还要舒坦,不知道春晚小品在演什么,也不知道大人们又在吆喝什么,但就是欢乐的,内心充盈的。
酒过三巡之后,爸爸叔伯们就醉了。醉了,就更好玩了。一个一个的红着脸,卷着大舌头,开始跟小孩子们开玩笑,或是一晃一晃的迈着虚浮的步子带着我们玩儿老鹰捉小鸡,带着我们一起玩儿童炮竹。小孩子的队伍就又多了六个脑子迷糊,破坏力超强的大兵。这大概是婶婶们最头疼的时候了,小孩还照顾不过来,一个个酒鬼就又都蹦哒起来,满院子的招呼,还很有一呼百应之态。平时见了这些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家长我们都是躲着跑的,但是他们醉了不一样,这时的他们脾气出奇的好,不会生气,或只会装作很生气,甚至还会很幼稚,一大群孩子们都围着他们,看这些走下神坛的父亲,变得亲切的可爱,可以远观,更可以近摸,不用担心摸毛了,因为,大过年呢。
初一早上要起午经,一般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村里的冬天很冷,起床哆哆嗦嗦的,裹上新衣服,吃三十下午包好的饺子。吃完早饭,天刚刚亮,人们走村串巷的去拜年,小孩儿们就躲在门后看那些来拜年的人。一般都是一家的几个男人一组,一进门就高喊:“大娘俺们给你拜年来啦。”然后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冲着正屋正堂就一阵乱磕,奶奶慌忙小跑着迎出去,扶了这个扶那个,嘴里乐呵呵的喊别磕了别磕了,快进屋喝杯茶。虽然很多人都是佯做磕头,奶奶也只是虚扶一把,但是个个都架势十足,做足了派头。
看够了拜年,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就在家里坐不住了,每个人都装满兜兜的瓜子和糖,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出门扫荡去。我们家这一辈女孩子特别多,男孩子少而且岁数都还特别小,所以我们都是一群很正规很粉嫩的小娘子军。村里人老远看见我们,花花绿绿的呼啦啦一片,都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刘家的小闺女们都出来玩儿啦,小娜娜长高啦,小婷婷又长胖啦。我们就这样在村子里野一天,脸和耳朵都冻的红彤彤的,瓜子和糖都吃完了,但是口袋里还是鼓嚢囊的,有红包啊。
回想记忆中的过年,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热腾腾。饺子是热腾腾的,冒着白气,一上桌大人小孩儿十几双筷子,不一会儿就空盘了;暖炕是热腾腾的,光着脚踩了上去,有隔着土和褥子透过来的层层温热,像被母亲的手温暖着,比城里地热舒服多了;烟花也是热腾腾的,一大家子都站在房檐下围着看,也有胆小的趴在门后捂着耳朵往外瞧,看一朵朵烟火闪着亮光升腾,绽放,仿佛把来年的一路都照亮了。就连嘴里哈出来的白气都是热腾腾的,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温暖一方空气。
后来就渐渐都长大了,学业紧张,小孩子们都凑不到一起了,也没人再把我们当小孩了。总觉得长大后的过年,总是少了当初那股热腾腾的味儿。现在奶奶家搬到了县城,更不在村子里过年了。大年三十晚安吃完年夜饭就开始听春晚,热闹只存在在手机里,微信群里火热的抢着红包,支付宝里刷着福,看着微博上的新闻,想像着自己就存在在那样的歌声里,欢呼声里,但其实周围是冷冷清清的,和平时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手机一直不停的响,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新年祝福信息,礼貌性的群发回去,拜年的任务就这样完成了。偶尔会和旧时熟识的同学寒暄几句,但多年不见,错过了彼此的生活,已经不知道还能再聊些什么,隔着屏幕都是满屏的尴尬,满屏的无奈。
今天又是大年初一,我蹲在屋子里,守着电视,抱着手机,无聊的爆炸,年又要这样消磨过去了。
又是一年春好时,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