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火城的我,惧怕暑热的我,总会忆起小时候那些没有空调,凭顽强的意志力战胜三伏天的悲壮日子。总以为那样的皮肉之苦已远去,未曾想,火炉下,本应寻清凉的我却要奔赴一场火炉之约。
一路上,我走一步,踟蹰两秒,复杂且矛盾,左心房跳跃着“期待”,右心房的“抗拒”就钻出来把“期待”恶狠狠地踩下去。一向惧热畏暑,汗腺高度发达的我,抱着对冬病夏治的深信不疑,在三伏大暑天开启了对这副皮囊的刑罚——艾灸。
房间充斥着热辣滚烫的空气,人一动不动地趴在熊熊炭火下,心里盘算着倒计时。这样的难捱,我想起了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纵然腾云驾雾、七十二变,也不得不低头认命。五百年不得自由身,和他比这算什么?
炭火越烧越旺,一个汗涔涔的人和一个湿漉漉的灵魂在对弈,魂曰“豆在釜中泣”,人接“人在火下炙”。
我听见潜伏在皮下的寒气和湿气推推攘攘、叽叽喳喳,火分子似一头猎豹,从四面八方追赶着它们,杀气腾腾,它们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凝成一滴滴汗珠,顶破皮纤维,来到皮面,好似一颗破土发芽的种子探出脑袋。停留几秒后,它们顺着不同的方向一溜溜地滑过,交错纵横、干净利落。此刻的它们宛如重获新生,变得肆无忌惮。有的从脊柱滑到腰间,有的缠绕着发梢打着秋千,有的干脆顺着脖颈跌落到面颊,再试探性地滑到眼睛里,当它深知一个俯首火下的人的无可奈何时,又假装惯性地狂奔到我的唇边......
心生一计——望梅止渴,遂凝神静气。我看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极圈,看到因纽特人的雪屋和门前的雪撬;我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条美人鱼,自由欢快地在冰凉的海水中游弋,然后沉潜,慢慢沉潜,沉潜到时间的尽头。
我看到时间在想像的阁楼里慢慢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