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青菜,摘好,不喜欢吃梗的可以只取菜叶,洗净沥水,热锅倒油,下姜片,姜片略变黄时倒入青菜,加盐翻炒,菜叶塌陷后加少量糖,加盖闷烧到水分干竭,姜片略枯时,加少量味精食盐调味,一盘炒青菜出锅。
我不止和一个人说过,这样的寒冬腊月里,最好吃的蔬菜,就算是不局限于蔬菜类,那最好吃的依旧是青菜,不知道对于这种蔬菜的叫法,有没有南北差异或者地域区别。而什么时候的青菜最好吃呢,那必须得是腊月下过霜之后,或者更好是下雪后雪地里挖出来的,那种深绿色的,叶子多的,梗短的,历经寒冬的黑青菜,今天八毛钱一斤。
超市基本买不到这样的黑青菜,大家更喜欢翠绿的非常嫩的青菜,黑青菜更多是在菜市场外面,老农们自己担着菜篮子席地摆摊,菜梗上还沾着泥巴,显示着新鲜度,我也是偶尔经过,也不是每天遇到,想吃一盘八毛钱一斤的炒青菜,竟然还得看
运气。
高先生家住农村,成片成亩的农田多年以前就被政府征用种起了树木,房子周边还剩那么点自留地,高先生的爷爷奶奶随意种了点蔬菜。一次随茶便饭,高先生的父亲炒了一盘老青菜,我吃得不亦乐乎,尽管满桌尽是其他美味,高先生的父亲说这是自家的青菜,老了,不嫩了,还是那种嫩绿的小青菜鲜美,我频频点头,筷子却很自觉地夹走了最后一点点菜叶子,尽管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理解,那是我第一次在高先生家里找到熟悉的味道。
论起炒青菜,没有人能及过我爷爷。我母亲,高先生的父亲,或是和爷爷相伴几十年的奶奶,都比不上。无数家酒店无数种青菜的炒法,和香菇或者蚌肉,油焖或者耗油,在我看来,都缺那么点点feel。
老爷子年轻时当兵,海鸥战舰炮筒,那是一个水手的海式浪漫。我上幼儿园时,爷爷消化道出血,他对着自己黑色带血的便便万分不解,到医院后,医生说做胃镜,老爷子一看,我靠,那么大的机器!立马从检查台上逃回了家,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毛病,他停止了练摊的小生意,专心在家照顾我,消化道出血就这么好了,几十年了没有丝毫的问题,就是从生病开始,奶奶担起了一家的生计,爷爷在家洗衣做饭,俨然颠倒了角色。我的爷爷,跑遍了中国的陆地,装下了南中国海的辽阔,却轻易被一个叫胃镜的东西打败了。
我以前是相当挑食的,不吃肥肉,一点点都不行,吃蔬菜,只吃菜叶,香菜喜欢,不吃芹菜,菠菜苋菜生菜空心菜鸡毛菜,没一样要吃。猪蹄要吃红烧的,白煮的不要,丝瓜炒鸡蛋,只要那点点汤汁用来拌饭。
爷爷做别的菜并不好吃。鸡蛋汤要加酱油,水煮蛋一直半生不熟,做着饭做着饭把狗丢了,番茄蛋汤老是飘了一层的油,红烧百叶结咸得好像盐不要钱,唯有青菜在我看来最拿手,冬天最冷的时候,中午下学,爷爷把我从学校接回来,握握我的手埋怨我老是最后一个走出校门,炒好的青菜不能热,一热就黄,爷爷喜欢把菜闷在锅里,锅有余热,起到保温的作用,以至于菜不会冷掉。
这样的烹饪水平,从他当上了队长,到把银杏树种满了村庄,从我幼儿园到了初中,吃到我姐考出老家外出上大学,吃到2008年我在高二的历史课上看刘翔一百一十米栏退赛,吃到老家拆迁,没有了地没有了绕着屋子的小河,没有了砖块垒起来的土灶,没有成群结队鸭子张狂地和老狗在场院的中央对峙,敌不动,我不动,然后一场鸭飞狗叫的狼藉。
后来爷爷不再当队长,看不见他骑着二八杠,车篮里放着账簿和算盘,看不见他到每家每户不知道干啥,再后来爷爷不做饭了,再后来就没有人能烧出那样的青菜。
2010年我上大学了,吃食堂的饭菜,还有什么资格挑食,2014年我毕业工作,生活所迫加之胃不好,吃不得外面的饭菜,一吃就拉肚子,于是只能自己做饭。2016年我认识高先生,不知道他是真心的夸赞还是违心的奉承,总说我做的饭菜可口,于是我更喜欢下厨房,我变得不挑食,却更加怀念那些年啥也不愿吃的时候。
青菜总入不了太多人的法眼,今天炒了一盘,高先生直可怜我,说他不在家,我就吃的如此差。其实不是的,这二十多年来熟悉的唯一的味道,那么弥足珍贵,那么高大上得闪闪发亮,透着泪光。
爷爷,于二零一四年四月初一凌晨一点,与世长辞,距今两年半有余。
1992年7月至2014年4月,两段生命交叉了23年,自那以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炒出最美味的青菜。
我也只能相似,但总不能相同。你们可以试试这样冬天最便宜的黑青菜,我是觉得最好吃,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