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这天,我不停地刷着微博、推特和航空业者云集的airliners.net,试图知道失联的MH307航班有没有最新消息。马航官方每次公告都是老调重弹,越南传来的消息则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推翻。各种谣言纷纷浮出,又被迅速辟谣。刷到下午六点,仍然没有任何好消息,一个搭飞机的朋友发信息说飞机晚点,而我不得不出门去参加一个讨论转基因的沙龙。天很冷,我边挂心机上的那239人的命运,边琢磨朋友今晚要等多久,边疑心有没有人会在这种冷天来参加沙龙,边焦虑等会儿面对提问时会不会张口结舌,边担忧路痴属性的自己会不会根本找不到沙龙地点……
从演化角度来说,恐惧是种心理适应器。恐惧、焦虑、压力等负面情绪都是大脑的本能,是人生中无法分割的部分。那些“无所畏惧”的人,要么是大脑的恐惧中枢受到了破坏,要么是眼睛和大脑尚待发育的婴儿。事实上,从我们意识到“自我”的存在那一刻起,就要面对有朝一日这个自我将消亡的恐惧。而以下问题也开始挥之不去——“真实的我”是什么模样?“真实的我”为何还没有成为“理想的我”?还有,我何时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繁衍后代也好,修行来生也好,著书立说也好,维护自尊、强化世界观也好,与他人建立社会关系也好,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对这些问题的回应。我们创造了文化,建立了宗教,在其中找到些许安慰。而当灾难袭来,当被迫直面死亡与不确定性,我们的大脑就会自动启动种种防御机制。
第一层防御来自亲密关系。荷兰研究者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让一组人想象自己的死亡,另一组人则想象自己看电视,然后安排这两组人参与小组讨论。结果发现,想象死亡组内的人们倾向于坐得离彼此更近。换言之,死亡阴影会让人们更加亲近,更渴望社交。另一个研究则显示,想象过死亡的人愿为亲密关系付出更高代价。来自伴侣的怨言平常会让人不满,但如果此前刚想过生死,人们的容忍度便会升高。
对于安全型依恋者,亲密关系是最优先也最重要的屏障。但有些人可能还需要第二层防御。时刻忧惧被抛弃的焦虑型依恋者,倘若自觉没有得到足够的爱与支持,便往往会开始捍卫自身世界观,对于“三观不合者”表现得比平常更加“不宽容”。至于习惯于压抑感受的逃避型依恋者,则会对亲密关系无动于衷,倒是致力于提升“自尊(self-esteem)”,也就是加倍努力地试着 “看得起自己”。
然而, “世界观”与“自尊”都是双刃剑。
倘若执着于“同一个世界,同一种三观”,我们会更偏执,更歧视他人,更容易受刻板印象影响,甚至会连无辜受害者都开始责备——“如果他们不那么做,就不会遇到灾难”,殊不知,这种想法只是我们为了消除不确定性,而硬给世界安上的虚幻秩序与因果。
至于“自尊”,则往往与成功、魅力等外来评价挂钩。为了确信自己是“有价值的人”而给自己设下目标,倘若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然而,万一未能如愿,这种危险的挂钩就很可能从自责“我怎么没做好”,转变成对自己整个人的低估“我怎样都做不好”,重者还会陷入所谓的“习得性无助”,相信自己不论如何努力都没法改变结局。
如果相信每件事的成败都会影响自己的“好坏”,再坚强的人也不免恐惧。而让你恐惧的,常常并非“恐惧源”本身,而是来自你心中对失败和无助的预感。每个人都必有一死,但最令人害怕的是死亡无法掌控,不知何时发生、不知如何发生。
你可以放弃,可以购物,可以游戏,可以一再回避挑战,可以用其他刺激来不断转移注意力,但你真正想逃开的“恐惧感”却依然深植于内心。唯有承认,才能原谅,进而超越。承认自己的一切感受,原谅会心跳加速冷汗直流的自己,然后,才有可能直面你最害怕的事物。正如埃莉诺·罗斯福所说,“当你驻足停留,直面恐惧时,你能从每一次经历中获得力量、勇气和信心。你能够对自己说:‘我经受住了恐惧的考验。我能够承受将会发生的一切’。”
那晚沙龙确有人来,我也答上了所有问题,打开微信,朋友已经登机,和菜头的槽边往事发送了一篇《别刷了,都睡吧》。不安的日子里,我们会本能地渴求信息。但要在死亡深渊面前活出有意义的生命,方法其实很老套——爱人,爱自己,爱冒险。绝不冒险的“百分百安全人生”并不存在。哪怕存在,亦不值得过。
如何减少恐惧和担忧
增加人际交往和接触。
拥抱一个毛绒玩具,如泰迪熊。
减少信息输入,比如断网
冥想,调整呼吸,观察身体感受
想象你所恐惧的场景,尽量想出所有细节,在感觉到恐惧时尽量放松,并想象成功渡过后的景象
如果真的想哭泣,不妨大哭一场宣泄情绪
如有需要,重复以上步骤
(已发表于《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