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故乡

蝉鸣的故乡

    在那个个将炎热慢慢消耗殆尽的月份,我在外婆家的屋顶上,发现一只蝉。四肢紧紧地蜷缩着,俨然已经看不出生前在树枝上喧嚣的气息,只是一动不动地死寂着,躺在阳光投射而下的斑驳树影之中。我将它放在清水中清洗干净,取下了那双透明的蝉翼。

    以前在自己家中,每当晚上听到火车穿越山谷所带来的声响,就会从被窝爬起来,拉开窗帘,看着那一个个如萤火虫般的光芒在漆黑如墨的夜空转瞬即逝。总是能感觉自己听到一群人的轻语呢喃,辗转反侧。我在这个与他们毫无相关的城市中,听到他们渴望着穿越千山万水的思念。从此之后,也便想乘一辆火车,试图和这群人一样,到达遥远的彼方。

    今年七月,我的愿望得以实现。一家人一起乘坐着火车,回到了离别已久的故乡。途中因为太过激动无法睡着,看着窗外一棵棵树,一架架桥,一座座城不断向后倒退,突然回想到那一个个听着火车的呼啸而入眠的夜晚。

    家中没有什么大变化,虽然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回来过了。经久未修的道路,路边两排直挺挺的白杨,肤色黝黑背着农具的人们,以及外婆家那扇生锈了的铁门,一切都似乎一如从前。

    老人们就坐在门前的树荫下,迎接着远归的我们。

    家中夏天盛行一种捕蝉运动,每每入夜,总能看到成群的人打着手电聚集在树坑下。躺在屋顶上看到这些灯光闪烁着,近处远处皆是,十分晃眼,竟也能让人联想到城市中的霓虹。他们这些人,若是好运一个晚上捉到上百只,就能卖到不菲的价格。因此这里的很多人都是英勇无畏的“夜行侠”,其中无论男女老少。而我们这些远归的故人,却像是一个个的外来客,茫然无措地接收着以一瓶瓶浸泡好的蝉当作的礼物。

    用酒浸泡好的蝉只需在烧热的平底锅,用油煎熟便可即食,这道菜在家乡招待贵客,表面金黄酥脆,肉质细腻,吃着口味极佳。虽然贵重,但外婆总是坐在门前过道的阴凉处,将招待客人后还剩下的煎蝉晾在小桌上,招呼着来来往往登门造访的人。这时喧嚣了一个夏季,总是午睡时吵的人无法入睡的知了却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人当作艺术品,轻轻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在我无所事事的时候,也经常搬小凳子坐在门前,和外婆一起,观望着门前来往中形形色色的人。我经常会很认真地观察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将所有人的疲惫、困倦、烦躁、或者欢喜尽收眼底,像是观看了一场没有主角的默剧。看着这群不动声色的人群如流水一般,涌动着去。门前总出现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瘦弱男孩,蹲坐在房屋下的阴影,低头握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滑动,但也会不时抬起来,警惕地看看身边的人。

    回到故乡最难应付的事,就是向那些已经并不熟悉的人打招呼,带着牵强的笑容,特别是在不知如何称呼对方时才最尴尬。好在人家都是年龄较长的前辈,自然会给我台阶下,总是笑得憨态可掬,嘴上说到:“没想到当年的小娃子都长那么大了啊。”是长大了啊,我心里松一口气,笑笑以回礼。

    走亲戚当然是少不了的一道程序,从这家到那家,从这个庄到那个庄。既要注意脚下的路以免“深陷泥潭”又要和路经一家家曾熟识的老乡问好。我发现,村庄中的老人最为居多,可以经常看到他们端着小凳子坐在各家门前。在高高的日头下眯着眼睛,轻轻摇动蒲扇,配合着蝉鸣的旋律,一直坐到日落。邻居家的老人已头发花白,儿子常年在外,只剩她一人孤身在家。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寂寞,她经常找我的外婆聊天,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过道中,同样在过道趴在木桌上做作业的我,因为天气的炎热和强烈的太阳光昏昏欲睡,有时醒来已经到了日暮,老人们坐在夕阳下不知因为什么事而开怀地笑着,影子被拉的生长。

    在离开这座充满着蝉鸣与白发老人的村庄的路上,我思考着这里的蝉与老人间冥冥之中所存在的不可断绝的关系。他们都从一样,为了一个结果,燃烧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不同的是老人早已脱落了他们透明的翅膀,只能脚步蹒跚着,于黄昏下反复徘徊,沉默不语。把等待换成了与知了一同的呐喊和呼唤。他们,一同在盛夏燃烧,在秋初沉寂。

   走了着趟,才终于发现。原来知了的叫喊,是思念。


   后记:在故乡中人们把蝉叫做知了猴,是故乡人眼中十分稀罕的昆虫。这里的很多人大多靠着每年夏天仅有一次的机会去捕捉它们。蝉蜕落的外壳也是一种珍贵的药材。因此只要在夏天的故乡,总会看到一群群人骑着笨拙的摩托到各家各户来收蝉蜕,满街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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