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战时的道义,我们留下死者遗体以获忌惮。
——阿尔基洛科斯
《安尼尔的鬼魂》讲述受国际人权组织委托的法医学专家安尼尔回到故土斯里兰卡,与受当地政府委派的考古学家塞拉斯,一起调查一具被故意转移到自然保护区的骸骨“水手”,为其“正名”的途中,为了揭开残暴战争真相,塞拉斯隐居密林的导师帕利帕纳,其弟兼外科医生迦米尼,深谙佛像“点睛仪式”的安南达……一一出场。
作者在题记中直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斯里兰卡陷入动乱,政府,反政府叛军以及北方分裂派武装的冲突不断上演,造成了无以计数的平民惨伤与死亡。
小说是发生在这一时期的虚构作品。
01
密林里的修行者
大多数人认识翁达杰是那部《英国病人》。在改编为电影后,囊括了第69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摄影、剪辑……等9项大奖,亦没错过英国演艺学院、金球奖等大奖。
翁达杰笔下的人物多是去国多年,离经叛道的浪子,大概他是想通过这些人物释怀他“无国界作家”的身份认同:1943年出生于斯里兰卡,11岁随母亲移居英国,19岁移居加拿大,加入加拿大国籍。
都说一流的小说大多成就不了一流的电影。
但《英国病人》无疑在两个领域都成绩斐然。我归结为,大概他总在书中以柔软的笔触描绘战争的残酷;以细腻的人物际遇反噬离乱的平常;用终了的死亡写就轮回圆满。
他的文字闪回,扣人心弦,缓缓地流动着画面感。如电影道道关卡,不一语道破,只在最后一瞬留下鹰击长空的孤绝。
翁达杰是苦行僧式的作家,他脱不了委婉细腻后的层层沉重。沉重得孑然,飘渺。
02
心跳之间
当迦米尼与心动之人,却又已为人妻的女子对话时,翁达杰这样描写:“她对他说话的语气,不同于手腕上那道伤疤流露的柔弱,也不同于弧形领口的娇羞。”
仿佛迦米尼每一次真切的感触,都活在已成为鬼魂的零碎记忆中。
字里行间,你读不出他是通过对话寻找记忆中的影子,还是他早已死在时光之前,仅存的灵魂也只穿梭于医院的残肢尸体间,或一剂药片下去后,在喧嚣中荣获的安睡里。
面对战乱的土地,依附离经叛道的性格,总不免那些需要再获救赎的亲情与爱情。
当明白眼前的尸体就是哥哥塞拉斯时,翁达杰没有太多言语,他只道:“塞拉斯,如今三十年已经过去了。现在已是黄昏——所有人都已回家,只除了我,最不为你所爱的亲人。在这个人身边你从来不能放松,也无法觉得平静。我是你郁郁寡欢的影子。”
我是你郁郁寡欢的影子。
之前,你我因家国情感明暗不清;往后,你我因生死阴阳两隔。我们时时分离,却从来合二为一。
最美妙的,是文字间的不断闪回,拉扯你奔赴不同的路,前往归程:他把你放在一堆骸骨间的时候,突然领你去看一段集体的群像;他让你在苦行僧的竹林间听着对话,又突然把你带到一对情侣分道扬镳的那个清晨……
他擅长把熟悉的东方美聚集,然后再点把火:有清雅静谧修行竹林,那是躲避灾祸,养育孤女,孑然一身的乱世一隅;有岩崖石刻庄严佛像,却因缺失点睛仪式而无法洞悉万事。如万般信仰,奈其高耸入云,慈悲无限,却无法澄净无明,止息刀兵。
他在文中写到中国:“礼乐是最能代表中国古代文明的仪式和理念。正因为如此,随你下葬的不是你拥有的财富,而是音乐。”
这一刻,除了身为中国人的慰籍,也能触摸作者对故土各方武装唯利是图的控诉和对战乱下人民身首异处的痛心,也将信仰的延续和生命的所归寄予道德的力量和精神的永存。
03
无明最苦
莫提默.J.艾德勒谈及小说这种纯艺术说:“所谓‘纯’艺术,并不是因为‘精致‘或‘完美’,而是因为作品本身就是一个结束,不再与其他的影响有关……小说很重要,因为它触及潜意识的层面。”
情爱之伤可以抚平,亲情之伤可以弥补,友谊之伤可以挽回……人生最难不是一刀毙命,而是刀刀清醒。
作为一个公民,要无时无刻,为国家内战各种武力冲突埋单;身而为人,一生寻找身份认同,撞向的结局,不过我与众人皆为忧伤故土的影子……大概这是小说对我潜意识里的满足:对公平的求索,对和平的祈愿。
小说微妙于精巧虚构,庄重于来源现实。所以爱上翁达杰的人,大概都是不愿抽离于现实太远,而又经受不住步步为营的离经叛道和战乱离伤的隐忍诱惑。
他的文字,让人看到轮回始末,却从不谈及涅槃为何。
佛说,无明最苦。
我们结束于小说的最后一个字,却常无法结束于对生命东方式的叩问。